“朕當時還是晉王，被周庶人威脅前往劍城，韓氏要隨朕一同去，此去劍城九死一生，朕自然不肯，隻帶了梨花。梨花是怎麽跟你說的？”

李文花遲疑了一瞬，在撒謊和說實話中徘徊，最後選擇說實話，因為她撒謊的功力不怎麽樣。

“婆婆說，你們侍奉周庶人之命，去刺殺公公的。”

“是這麽回事，韓氏見朕帶梨花而扔下她，情緒波動大，七月產子，以幼女求朕憐惜帶她去劍城。”皇帝的神情內斂，低著頭，避開陽光，看不真切：“後來朕從劍城回來，得知韓氏死訊，但其實她沒死，人……瘋了，自認是奶娘而非王妃。”

李文花臉上露出驚愕之色，難道是雙重人格？

一些人受到過重的打擊，就產生了雙重人格，以逃避不能承受的痛苦。

皇帝的眼神森然：“皇族不可有瘋婦，周庶人以皇後的身份將她抹除，韓氏就隻是奶娘了，再無韓王妃。朕登基以後，她瘋病越發嚴重，時常以忠仆身份安樂講一些不實之事，朕這才叫她調開，謊稱是死了。朕哪知，竟會叫追兒產生如此大的誤會，朕這些年還不夠疼她嗎？”

當然夠了，堪稱是寵女無度。

但是安樂不信他，李文花甚至能夠理解安樂。

如果是換一個人如此悲痛欲絕，李文花肯定會同情，但他是皇帝，一個多疑、喜怒不定、有著黑曆史、無人不殺的皇帝。

李文花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是不是在演戲？

他為什麽要演戲？

他在演給誰看？

我嗎？

安樂是不是也時常有這樣的顧慮？

李文花還剩最後一個問題，遲疑著問：“陛下，安樂公主說，您要殺了我？”

皇帝突然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文花墜墜不安，皇帝才簡單地說：“沒有。你信嗎？”

李文花用力點頭：“陛下一言九鼎，陛下說的我都信。”

皇帝：“你好像個狗腿子，像蘇有德。”

李文花暗地裏想，這叫台階，大家都下來吧。

皇帝看向李文花，細細打量，問：“你怕不怕朕殺了你？”

李文花跟這個皇帝打交道的次數多了，也逐漸摸到一些規律，皇帝想下黑手的時候是不吭聲的，他開口問了殺意就沒那麽濃。

“布爾沃·利頓說過，沒有詩，沒有音樂，沒有美術，我們還能生活下去；沒有良知沒有心肝，我們也可以生活下去；沒有朋友，沒有書，我們依舊能生活下去；而沒有廚子，文明人就活不下去。所以，人類中最有創造性的，當推廚師，您知道我的偉大了嗎？陛下就不要殺我了。”

“不爾嗷是個什麽古怪的名字？匈奴人嗎？還是突厥人？”

“對。”

“蠻夷的話，少聽少信。”

皇帝想了想，說：“虎毒不食子，連女兒都懷疑朕要殺她，朕該多可怕？朕是畜生嗎？”

李文花想，皇帝總愛問這種別人回答不了的問題。

她實在不是會恭維人的諂媚之輩，絞盡腦汁地說：“陛下是神，是天子。”

皇帝說：“朕是人。”

李文花隻好說：“人處於神與禽獸之間，時而傾向一類，時而傾向另一類；有些人日益神聖，有些人變成野獸，大部分人保持中庸，就比如我。”

皇帝道：“你才是神，花神對嗎？”

李文花：“蠻夷的恭維之言，陛下打趣了。”

皇帝認真地問：“朕給你建道觀，讓你修行，你能想辦法把追兒帶回來嗎？”

李文花搖頭：“陛下，卑職隻是個普通人。”

皇帝有些失望：“這樣呀，那你回去吧。”

李文花沒想到這麽輕易的就能走了，立刻行禮，但在離開時還是猶豫了下，問：“陛下，你要怎麽處置那幾個婢女？有一個才十二歲。”

“全部處死，說你聰明，你總出蠢事，不要在一個父親傷心的時候來詢問凶手的下場。”皇帝冷漠地說。

李文花想到那幾個孩子的臉，於心不忍，卻無可奈何。

她返回家中，並未見著裴淵明，裴淵明要忙死了，除了天狗食日的儀式，又多安樂公主的葬禮。

沈騙子在帶著兩個孩子玩，他回來後，在沒把孩子往古家送過。

李文花疲憊的進屋，並說今晚不做飯，李文苗看著弄點吃的。

李文苗乖巧的點頭去了廚房。

沈騙子抱著裴月，裴月手裏拿著書，倆人來找了李文花。

“給你，我幫你要來的珍藏版。”

“……”李文花拿了過來，幽幽地說：“你居然讓裴月的手沾染這種東西，被裴淵明看見，你就完蛋了。”

沈騙子嘿嘿一笑：“他回不來，要忙死了。”

李文花眼睛一閉：“我也要累死了。我們夫妻倆真的是命運相同，非常倒黴。”

沈騙子：“我聽說安樂公主死了？”

李文花悶悶地說：“死了，我出去做個飯的功夫，她就叫府裏的婢女給勒死了，脖子上有深深的印兒。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安樂公主竟是如此下場，世事無常。”

沈騙子掐指算了算，說：“不奇怪，八字兩大忌，一是傷官見官，而是梟印奪食。原局、大運、流年三者之間，碰到任意一個都不好，可她的八字把兩大忌聚齊了。”

李文花總怕這種意外突然來，忍不住問：“那你能不能給我算算命？”

沈騙子搖了搖頭：“你的命我算不來。”

李文花疑惑：“為什麽？”

沈騙子：“我很早以前就給你算過命了，是個貧窮早夭的命格。”

李文花：“……”好準。

沈騙子抱怨道：“你們兩個不經我同意，擅自辦事，也沒算日子，否則裴月的八字我還能挑一挑。”

李文花用枕頭埋住了自己腦袋，說：“下次一定找你。”

沈騙子問：“你要睡覺嗎？”

李文花說：“我睡不著，我滿腦子都是那幾個婢女。”

“所以你知道人為什麽需要信仰的吧？”沈騙子一本正經地說：“你如果信道教，那這就是她們的命中注定；你如果信佛教，那麽就有轉世來生。”

李文花問：“那我要誰都不信呢？”

沈騙子說：“那你就慘了，你隻能自己熬，熬到你的心無波無瀾的那一天。”

李文花想了想，“無量天尊、阿彌陀佛、哈利路亞，我全都信了，明兒你在家裏給我供上所有的神佛，一炷香我敬百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