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退出門外,好在外麵沒有丫鬟,沒有人聽見安樂公主那大逆不道的話語。

公主府裏的婢女似乎知道山雨欲來,並不敢四處走動,整個金磚玉瓦的公主府寂寥一片,越是大越是空。就好像是主人那般,金玉堆砌皮囊,內裏空洞。

“有沒有人?公主摔倒了,精神狀況也不太好!”

她四處找人,在下人房裏找到了忐忑的丫鬟們,她們紛紛湧入正房進去照料公主。

張代要和張揚說話,此刻父子二人不知去了何處。

李文花有皇帝的旨意,要留在公主府照顧安樂一日三餐,逃不掉就隻能躲避似的鑽進廚房裏。

她煩透了那些陰謀詭計,以及這些東西滋生出來的心理疾病。如果讓她卷入一場無止休的紛亂裏,她可能會先不耐煩,隻想趁明天死去之前,快吃快喝。

“好想裴大人。”

“這樣就有人給我燒火了。”

李文花身為大廚,居然要親自抱柴火,扔到灶坑裏,點燃,火光一點點兒的燒上來,瀲灩的火光照著人臉。

五花三層的長條肉連著皮,被她放在鍋裏**,鐵鍋滾燙,肉皮滋滋叫囂。

放入清水中,刮去肉皮的表層,再次洗幹淨。

這麽處理是為去掉油脂裏積存的味,這樣燒出來的肉才更香。

廚師的技藝全在刀上,一排排整齊的寸長指寬的肉切出來,沸水裏焯幹淨血沫,倒入炒了糖色的鍋裏,翻炒上色均勻,加胡椒料酒去腥,蔥薑蒜爆鍋花椒大料增香,添上兩隻紅幹椒,烹入一勺白酒加水加鹽加蘑菇精。

咕嘟咕嘟的旺火燒開,溫火燉,待湯汁粘稠肉色紅亮,往鋪有菜色的白瓷盤裏一盛,肉軟軟彈彈帶著糯感,香氣撲鼻,直咽口水。

按理說是不能吃肉的,李文花卻覺得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讓她吃點好的也不為過。

李文花拿出托盤將自己做好的菜都放上去,端給安樂,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有人大喊:

“快來人——”

“有人謀害公主——”

安樂死了,死得很突然,沒能吃到李文花做的飯。

飯菜沒涼,她也沒涼,就已經審完了凶手。

是一群婢女,有七人,年齡大小不一,最小的才十二歲,最大的二十六,她們對殺了公主的事情供認不諱,已經做好了等死的準備。

殺公主的理由很簡單——她的眼睛瞎了,隻會比之前更殘暴,隻好先下手為強,用長布將安樂勒死。

一個婢女聲嘶力竭:“她是壞人,淨做壞事,我們在替天行道。”

張揚眼淚在眼圈裏打轉:“我母親很壞,應該被殺掉嗎?”

李文花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人的本性中,沒有堅定不移的決心叫一生行善或作惡,除非在斷頭台上。”

張揚似懂非懂地看著她,“那我會死嗎?”

李文花:“不會。”

小孩子對死亡還是很陌生的,他不能真正的理解死亡驟然讓他麵見屍體,這會加深他的恐懼。

李文花不滿地看向張代:“你一定要讓孩子在這兒嗎?”

張代說:“他已經不算是個孩子了,經此一事更加該長大成人,以他母親為鑒。你心地善良將他看作孩子,想害他的人不會想這還是個孩子。”

李文花沉默下來。

皇宮的人抵達,將婢女們全部下獄,公主遺體被運送入宮,李文花、張揚被皇帝召見。

李文花在和安樂交談過後,麵見皇帝時總浮現種種話語,隻覺得皇帝的神情越發陰冷了。當皇帝以哀傷的神情,撫摸著安樂的臉頰時,她心底還會產生疑問,陛下這是在演戲嗎?

“朕的女兒,自生下來起朕就沒抱一下,等朕回來,她已經是個小人了。”

皇帝扭頭看向張揚,“比他要小。”

張揚哭得泣不成聲,“皇祖父,母親死了。”

皇帝說:“朕知道,朕會處理的,你以後就在宮裏住下,就住你母親從前住的那個長樂宮。”

張揚問:“就我自己嗎?我害怕。”

皇帝說:“朕會叫人跟你作伴的。”

張揚緊緊地抓著李文花的衣角,“可以讓她跟我作伴嗎?”

李文花摟著張揚的肩膀,能感受到張揚在瑟瑟發抖,輕聲說:“不行,我有家,但我在宮裏會經常看你。”

張揚想要使小性子,但他又不敢使小性子,母親被殺了,他使小性子會不會也被殺掉?

皇帝讓蘇有德帶張揚去安置,其他的宮女太監也被他攆了出來。

李文花沉默著,她知道皇帝很快就要問話了。

皇帝一個踉蹌,直接跌坐在地上。

李文花:“陛下,您沒事吧。”

皇帝擺了擺手:“沒事,就是頭有些暈,朕剛才還要人張貼告示,尋找能醫治眼睛的名醫,她怎麽死了?”

李文花動了動喉嚨,說:“被幾個婢女勒死了,都是王府裏的婢女。”

皇帝點頭:“朕知道,大理寺卿查的清楚,說的也很清楚,這事兒不複雜,朕就是……朕的女兒死了。”

他那口吻竟讓人聽得心酸,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親。

李文花卻不敢同情他,隻有瘋子會去同情一個帝王。

皇帝突然起身,在桌上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份記錄單,那上麵是李文花和安樂交談過的每一句話。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一扔,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朕沒想殺你,朕怎麽會殺自己的女兒?追兒啊,朕的追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朕。”

李文花低頭看著記錄單,心裏猛然一驚,皇帝疑心病重,竟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她腦子飛速旋轉,自己知道了皇帝殺女的秘密,這可如何是好?不行,必須得給皇帝一個解釋的機會。

她撿起了記錄單,說:“陛下,公主說,您為了向小周氏表忠心,掐她脖子,可有此事?”

皇帝扶住額頭,道:“有,但朕沒想殺她。小周氏容不下原配之女,暗自下手,朕查到此事,不能翻臉又得保追兒周全,便對小周氏說:‘何須梓潼動手,區區一個女兒,朕來就是。’朕大張旗鼓,小周氏恐史書上記載她燕啄皇孫,於是阻攔朕,並稱是誤會,此後再沒對追兒下過手。”

李文花:“那奶娘是怎麽回事?”

皇帝說:“朕沒殺過她的奶娘,她也沒有什麽奶娘。那就是朕的原配發妻韓氏,她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