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是因為李文花第一時間閉上了眼睛。
她的角度會直視太陽，而日全食的全過程中，有些時段是不能用眼睛直接看的，否則會造成視力永久下降，甚至失明。
太陽變成了黑色，隻留下一個金色的光環。
天空變成了靛青色，異常昏暗。
鳥兒失去了方向，抖著翅膀東紮一下，西紮一下，最後落在窩裏瑟瑟發抖。
藏匿在皇宮裏的蝙蝠露了頭，老鼠吱吱的鑽了出來。
“天天天——天災——”
“太陽被吃掉了！”
控製著李文花的兩個太監瞬間鬆手後退，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砰砰的就磕起頭來：“求您不要降罪！”
宮女太監們下餃子般撲通撲通跪下，嚇得瑟瑟發抖，有一股尿騷味。
安樂公主怔在原地，全身像是被束縛住一般動也不動，但還強撐著：“不要慌，這不是她帶來的，這是天相！”
公主要比一般人接觸到更多的知識，在書裏看過天狗食月，這是上天對君王的懲罰。
看過書和親眼見又是兩碼事。
她心砰砰砰直跳，抬頭去看，看那太陽被遮擋後剩下的光圈。
李文花大聲提醒：“不要去看太陽，否則眼睛保不住！”
安樂公主並不相信李文花，覺得她隻會招搖撞騙，眼睛觸及到光圈，在瞳孔內不斷放大，忽然一種刺痛感迫使她閉眼，眼淚湧了出來，在睜開的時候四周都是模糊的。
“怎麽回事？我的眼睛？”
李文花看了她一眼：“真是良言難勸該死鬼。”
安樂公主眼前一片模糊，驚慌地喊著：“李文花！是你對我做什麽？抓住她，快抓住她！”
周圍的人呆愣愣的，腿腳還軟著。
李文花轉身就跑，日全食持續的時間最短一分五十秒，最長六分多鍾。她必須趁著這個時間，跑到能庇佑她的人身邊。
一路行來，所有人都在跪地磕著頭，隻有她在不斷奔跑，進入了空曠的大殿，喘著粗氣。
皇帝坐在那，不喜不悲。蘇有德跪在地上，雙手埋在頭上，哆哆嗦嗦地絮叨著什麽。
主仆兩個一靜一動，格外有趣味。
“你不在禦膳房，在這做什麽？”皇帝淡定地問。
李文花咽了口唾沫，說：“天地色變，卑職恐陛下有危險，特意來護駕。”
皇帝：“這不是危險，是天相，但你好歹比那些蠢人強，還走得動道。朕希望國師能擬一本書，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天’，婦人之語也；‘月離於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辰’，兒童之謠也。便再不會有嚇破膽到尿褲子的人了。”
李文花聞到一股尿騷味。
皇帝一腳踹在蘇有德身上，對著李文花招了招手，“你扶朕出去，這味道太難聞了。”
李文花攙扶著老人走了出去，外邊的空氣果然清新，兩人沿著廊下走。
她提醒：“不要看太陽，眼睛受不了。”
皇帝就比他女兒聽話多了，立刻垂眸：“國師終究還是沒能抵擋天相，這是上天讓天狗食日現世，為人間帶來嚴重的災情，稻、黍、稷、麥、菽產量受損；帶來兩國激烈交戰，國家不寧；或許還會帶來疾病瘟疫。”
李文花忍不住說：“沒有那麽嚴重。”
皇帝道：“你懂天相？”
李文花：“我不懂，是聽沈夏說的。”
皇帝問：“沈夏怎麽會和國師說的不一樣？”
李文花想把這個鍋給沈夏背上，奈何皇帝一下子就戳破。
“那就要恭喜陛下了，這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李文花隨機應變。
皇帝搖了搖頭：“你說的是謊話，包括你說來護駕也是謊話，朕看得出來，你不喜歡朕。”
李文花想，對皇帝說實話不亞於虎口拔須，她又沒活夠。她虛偽地說：“陛下是一國之君，喜歡過於輕浮，卑職是敬仰您。”
皇帝說：“不，你恨朕，和裴淵明一樣，因為朕害死了他父母。”
李文花：“……”皇帝總說一些人沒法接的話。
“這裏四下無人，太陽都沒了，昏昏沉沉，朕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但朕隻會做一個夢，那就是夢見劍城。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皇帝說：“朕和他的父母關係很好，雖然朕殺了他。”
李文花不明白皇帝為什麽要對她說，這種塵封的秘密不應該被掀起，她也不想聽這種心知肚明的事。
皇帝的舉動很奇怪，是因為天狗食日之下，暗沉沉，他看不見別人，就覺得自己不存在了，想要傾訴一番壓抑在自己心底多年的憾事嗎？
皇帝說：“朕還想殺裴淵明。”
李文花：“陛下。”
皇帝略略回神，疑惑地問：“你不愛聽嗎？”
李文花忍著：“陛下想殺的人是我的丈夫，我當然不想聽。”
皇帝漠然道：“你可有很多丈夫，換一個就是了。”
李文花堅定：“我隻要裴淵明。”
皇帝說：“‘隻要他’這種執拗的話一般人都不敢說，人生變數太多，人間第一耽離別。朕是皇帝，為了國家已經舍去了太多東西，這個國家欠朕。”
李文花欲言又止，生生忍了下來，沉默不言。
皇帝冷不丁地轉了話題，說：“聽說你有一個女兒。”
李文花一聽皇帝老兒提自個的女兒，瞬間神經緊繃：“是有一女，不成器，不愛說話。”
皇帝：“珍珠入掌門楣喜，蘭蕙吐芳庭苑新。朕也有女兒，也疼得不得了，朕的女兒有個兒子，叫做張揚，可堪良配，便給他們兩個賜婚吧。”
李文花像是繃緊的氣球要炸開：“卑職的女兒才三歲。”
皇帝瞎亂出主意：“正好可以送到公主府，讓安樂教養，兩人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感情也是深厚。”
“不要。”李文花理智的那根弦砰的一下斷掉了。
“你在拒絕朕的賞賜？”
“對。”
皇帝停下腳步，施壓道：“朕是皇帝。”
皇帝在萬人之上，一言九鼎。
李文花問：“陛下真的是皇帝嗎？我以為的皇帝是民眾的父君，但您更像是個政治家，主政的核心並不是為了給天下萬民謀福利，而是為了維護自己最高統治者的無上權威。您的政治無人能比，您的功績卻寥寥無幾，像個昏聵的老朽，坐在金龍椅上已經不辦事了。”
皇帝被懟的一愣一愣，組合拳砸在身上。
李文花惡從膽邊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人搞死，謊稱上天降罪皇帝。
結果突然間天亮了，天狗食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