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在注視著她,沒有親自用眼睛,是透過了無數人的眼睛。
“人倒也不笨,隻是缺少教育,孩子心性,沒深沉,不知憂愁。”他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蘇有德一下子就知道陛下說的是誰,那位並不起眼的裴夫人。
把官員的妻眷留在宮裏做禦廚這極不合理,偏偏大家悄無聲息的就把事兒辦了,心照不宣的不吭聲言語,至今外界都沒人知道裴夫人就在這深宮裏。
蘇有德:“能得到陛下這樣的評價,裴夫人已經不是俗物了。”
皇帝說:“她不是俗物,但你的話很俗。”
蘇有德卑躬屈膝:“奴婢無知,連字兒都不識一個,實在不會誇人,請陛下恕罪。”
皇帝不理會他了。
過了一小會,蘇有德試探性地說:“陛下,已經到了午膳時分,要傳膳嗎?”
皇帝道:“安樂今日要入宮,再等等她。”
蘇有德心想,不愧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陛下連吃飯都要等她。相王眼巴巴的去做長壽麵討陛下歡心,陛下卻連一口都沒吃。
安樂入宮後,皇帝這才讓傳膳,由於多了一位公主用膳,廚師被臨時要求每人做三道菜。
皇帝並不奢侈,和曆代那些一頓飯就要三四十道菜的君王相比,他午膳隻要十二道菜,即便公主用膳加菜也隻有十八道,簡直是節儉。
但他也不是毫無要求,他要求的是量小而精細,最好一粒大米都細細打磨。
禦膳房裏的人做東西都很精細,而且專挑貴重的食材,力求上檔次。
在滿是熊掌、海參的廚房裏,榛雞就很普通了。
李文花的第三道菜還是選了它,白條的榛雞放在菜墩上十字刀切分四塊,洗淨用澱粉蛋清加鹽和白酒攪拌醃製。
這是這道菜湯僅有的調味品,卻能做的湯鮮味濃。
做湯前焯個水,粉白的肉一收縮便撈出來,在用清水熬,熬個兩個半時辰。
把切了片焯過水的香菇山和筍片下進去,在熬一刻鍾加一小塊豬肉,隻待油珠翻滾開撒嫩綠的蔥圈盛入瓷白的大碗裏,這肉嫩湯鮮美的飛龍湯就好了。
在滿是香味的禦膳房裏殺出了一片天地。
午膳結束,外邊傳來小太監的通報:“安樂公主到——”
李文花想,她怎麽來廚房了?難道跟相王一樣也是來學做菜的?這些皇子公主怎麽回事兒?不爭皇位改爭廚子了?
安樂公主打扮華麗,裙擺上金線刺繡大朵牡丹,腰帶是孔雀羽毛所做,鴛鴦鞋上鑲著珍珠。
李文花垂著眸都能被閃瞎眼,酸溜溜地想著,這才是好命呀。
“前些日子本宮嚐到了父皇賞賜的鹿肉,不知是哪位禦膳房的大廚所做?”
“……”李文花萬般無奈地上前一步。
廚子們低聲議論李文花真是命好,她又要拿賞賜了。
安樂公主道:“抬起頭來。”
李文花抬頭,隻見點翠發冠璀璨奪目,金綠交織,紅寶石掩映,她五官本就生的明豔,細細的眉毛更添風情,好一位絕代佳人。
可惜從這位絕代佳人扭曲的表情裏就看得出,她這次來絕非好意。
安樂公主微微笑著,眼底一閃而過寒光,“本宮還想吃鹿肉,你再給本宮做一遍。”
“是。”
李文花現在就是個打工人,乖乖聽領導女兒的話。
她很快就做了一份鹿肉,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公主拿起筷子嚐了一口,直接將整盤掀翻在地,麵露怒容:“這根本就不是本宮之前吃的鹿肉味道。”
李文花意識到她要刁難,不卑不亢:“我做法都是一致的。”
禦膳房尚膳正連忙打圓場:“公主恕罪,這每次火候不同,廚師也不能保證每次做菜味道都相同。”
安樂公主涼涼地說:“分明是這廚子敷衍本宮,來人哪,將她按住,杖責五十棍。”
廚房裏的人都被震驚了,本以為李文花是好事,將近誰曾想竟是大禍臨頭。
尚膳正還想說話,安樂公主一個眼神就讓他閉上嘴巴。
兩個宮女要按住李文花,李文花掙紮躲避,說:“公主,廚師也屬於陛下,公主豈能越俎代庖處置!”
安樂公主:“你是陛下的廚子,本宮是陛下的公主!”
孰重孰輕自然可見。
尚膳正默認了太監拿出板凳和刑具。
大多數人都閉嘴,隻有給李文花打下手的小宮女年歲倘淺,不知天高地厚,情急之下便說:“相王殿下管李姐姐叫老師,說有教做壽麵的恩情,還請公主看在相王的麵子上寬恕李姐姐吧。”
這句話可是捅了馬蜂窩。
嫡公主和庶長子一向不對付。
安樂公主臉色一冷:“將這個宮女一並杖斃。”
小宮女嚇得腿一軟,渾身哆哆嗦嗦,被拖出去的時候甚至尿了褲子。
安樂公主漫不經心地說:“廚子勾引相王,你們看沒看見?”
沒人吭聲。
“廚師長,你看沒看見?”
楊大廚被問到了話,生怕步小宮女的後塵,但也不敢害人命,哪怕那個人是他討厭的李文花。
他腿軟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卑職天天兢兢業業的做菜,很少同人來往,真的不知道呀。”
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有害人的心思,但沒害人的膽量。
安樂公主見他骨頭軟,十分不屑:“相王妃都能仗斃一個宮女,本宮杖斃一個宮女加廚子又如何?”
李文花被按到板凳上趴下,好幾個人按著他,她掙紮不開,大喊道:“不僅僅是廚子,我還是裴卿的夫人!”
狂風怒吼,天地色變,像是烏雲密布,天暗沉沉的。
整個禦膳房的人臉色就跟變色的天地一般。
安樂公主居高臨下:“真是荒唐,膽大包天,既想著勾引相王,又想著攀上裴卿,這皇宮絕留不下你,動手。”
“趙追兒,你敢動我,不怕有天譴!”李文花嗬斥一聲。
安樂公主怒聲道:“膽敢叫本公主的閨名!五十仗便宜你了,給我打一百仗!”
天地越發暗沉,李文花意識到天狗食月來了,她隻要拖延住,待到天一暗,眾人慌了,誰還會拿板子打她。
“我憑什麽不能這麽叫你?你搶我男人搶不到,就用這種拙劣的手段想害死我,你也配當公主?”她想要震懾住的還是這群拿著刑具的太監,學著裴淵明那樣冰冷冷的看了過去,“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板子杆落在我身上,看看裴卿能不能饒過你們!”
眾人見她說得信誓旦旦,一時有些遲疑。
“給本宮打!裴淵明算個什麽東西!”
“那你又可知突厥人都喚我花神!”李文花微微一笑:“你在褻瀆神靈必遭天譴!”
突然間,太陽沒了,隻剩下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