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淵明這個人若說氣度,好比萬頃的湖泊那樣寬闊、深邃,澄不清,也攪不渾,但有些時候他的心眼就跟針尖那麽小。

他總是說著不鹹不淡的話,輕輕地看你一眼。

李文花雷達就響了。

她說:“我喜歡這頭狼,所以想方設法的將狼留下,若你實在不高興,我便不喜歡狼了,我都聽你的。”

裴淵明:“那你可會怨我?”

李文花誇張地說:“肯定不怨,失去狼比失去你好。我一想到失去你會痛徹心扉,突然感覺還挺幸運。很多人終其一生平靜的像是死海一般,而你讓我的心活過來了。”

裴淵明照著她鼻子捏了一下,直接戳破了她的意圖,“你在挑好聽的話來哄我,想讓我順你的意把狼留下。”

李文花情真意切:“都是發自內腑的話。”

裴淵明:“那把狼送走。”

李文花:“……”

這個男人真是油鹽不進。

沈騙子幫忙求情,“小花這麽喜歡,家裏養得起,何必管誰送的,隻當是搶來的。”

裴淵明:“我是怕這狼受人指使,傷著她們。沈春其人惡毒,心狠手辣,喜怒不定,若非身處於突厥,我絕不與她虛與委蛇。”

沈騙子幹幹一笑:“其實,我覺得小花說的對,我師姐有些魔障了,她真的認為小花是神靈,相比起傷害,更傾向於保護。”

裴淵明斜倪著他:“你站在誰那一邊?”

沈騙子莫名其妙:“當然是小花這邊,你在問什麽已知答案的問題?”

裴淵明:“……”

李文花撒嬌:“裴大人,我站在你這一邊,我不要了,明兒就給沈春送回去,好不好?”

李文苗:“我也站在姐夫這邊。”

裴月顛兒顛兒的小跑著抱住了爹爹的大腿。

沈騙子更加莫名其妙了:“為什麽我變成了孤家寡人?”

裴淵明笑了笑,看了狼一眼,扭開了視線,本著眼不見心不煩地說,“先關門外,等確定人畜無害了再說。不許讓月月靠近這頭狼。”

“沒問題!”

這頭狼留下,趴在門口,崔鋒等人再也不敢登門找麻煩。

崔鋒在突厥也沒呆多久,趕著年前回去了。

他返回大秦後,並不添油加醋汙蔑裴淵明,隻如實稟報了事情,拿出了裴淵明寫的忠貞之詩。

朝堂上爭論一片,早就已經劃分成了兩派。

一方說:“裴淵明對大秦忠貞不二,這首詩見者無不動容。他身處突厥水深火熱,還請陛下將他調回。”

另一方說:“出使突厥非同小可,哪能說換人就換人。”

“裴淵明在突厥居然種出了米糧,他自稱不為利益,隻留十畝地於自己,其餘上千頃地盡歸突厥。這等良才為突厥所用,實在可惜,請陛下盡快將其召回。”

“不可,朝中大臣皆是良才,難道外派就無用嗎?裴淵明在外自然有在外的用途。”

一派堅決不讓裴淵明回來,一派強烈請求陛下調回裴淵明。

這其中設計的種種利益糾葛,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反正這些人當中,古德是最情真意切希望裴淵明回來的。

他的年紀比裴淵明的父親還要大,六十多歲的人經曆半輩子的風霜洗禮,從戰場上功成身退,於長安養老,比他那些兄弟們幸運多了。

但他受過重傷,火雷爆炸,他死裏逃生,卻也丟了半條命,各種疾病找上門來,已經是強弩的弓。一天有半日都在睡著,醒來之後便歎息:“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

兒女孝順,跪在他床前侍奉。大兒子古芥問:“父親想要夢見誰?”

古德遺憾地說:“我想夢見裴朝歌。”

古芥:“裴大元帥已經去了多時,眼下父親生病還是不夢見他的好。”

古德虛弱道:“我倒是盼著他接我走。”

古德有一子一女,女兒古霜降眼睛微紅,“父親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呢?讓兒女的心好痛。”

古德兩鬢稀疏,又添白發,眼神裏透著看開了的清澈,說:“人總是會死的,你們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他們半路夭折,我已經比夭折的孩子活了這麽多年頭,足夠了。”

古霜降說:“父親隻是年老生病了,病很快就能治好的,您還是要喝藥。”

古德避開了她端過來的藥碗,虛弱堅定地說:“對於無法挽救的病人,就不再給他下苦口的藥,就像是已經朽爛的木頭沒辦法做精美花紋的雕鏤了。”

古霜降歎息著。

古德:“人到老年時所生的疾病,都是年輕力壯時留下的病根;家道衰敗以後遭受的罪孽,都是家道興盛時造成的禍根。我死以後你們千萬記住這句話,莫要招來禍端。”

古芥說:“兒子一直牢牢的記著父親的教誨。”

古德道:“那就好,我死以後,你們不必將我的屍體‘治喪正堂’,可以置於窗下。”

古霜降震驚:“這是為何?”

古德:“我的身體太差了,已經沒辦法活著看裴淵明回來了,我多番努力沒能讓他從突厥回來,活不能正君,死無以成禮。我死後,陛下一定會來祭奠,當他看見窗下的我時,你便如實告知。”

古霜降擦拭著眼淚:“女兒知道了。”

古德想著拖到年後病故,讓一家人一起再過最後一個新年。結果天不遂人願,正趕上除夕當日去世,家裏頭福字都沒貼完,紅綢都被撤下改掛了白帆。

停靈七日,第七日才叫人來吊唁。

古芥依他所言,雖辦理喪事,但卻將她的屍體放在凳子上,至於窗下。

所有來吊唁的人都驚呆了,每個人都在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古芥一言不發。

那些人便同古霜降說:“你哥哥因為父親離世已經病得失心瘋了。”

古霜降同樣一言不發。

直到陛下前來吊唁,見到這一幕也驚奇,詢問道:“怎麽不將屍體入殮,反而暴曬於窗下?”

古芥說:“我父親說,裴淵明乃一代賢臣,不能在大秦為陛下盡忠是遺憾,他活不能正君,死無以成禮。”

皇帝默然片刻,輕歎一口氣:“是寡人之過也。”

古德不求死後安寧,以屍體覲見皇帝,一時間傳的人盡皆知。

皇帝本就頂著壓力不讓裴淵明回來,被古德一拳重擊,讓他扛不住壓力了。

他隻好下詔,將裴淵明召回,派出其他的使者前往突厥。

裴淵明的回家路,從這一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