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的天上閃著幾顆不甚明朗的星,才是春末天氣,夜裏依然很涼。夜風撲打著破爛的窗欞,窗紙被吹得撲啦啦直響。徐老六瞪了眼呼嚕打得山響的老婆,掀開被子出門去了。

剛走到院子中,徐老六忽然聽得屋頂上有奇怪的聲響,嗚嗚的風咽中似乎有細碎的瓦片輕響聲。

抬頭望去,徐老六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屋頂上,一個白衣女子正翩然而過,隻見她長發披肩,步伐飛快,在屋頂上飛跑如履平地。隻一瞬間,便越過自家屋頂飛躍至數丈之外,一身白衣轉眼淹沒在幽藍的的天空中。

難道是鬼魅夜行,徐老六隻覺得滿眼都是白衣長發,雙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阿琳,見到越瑩沒有?”

安琳迷瞪著眼道:“不就在旁邊躺著?”說完伸手一拍旁邊的被褥,“咦,起這麽早啊。”

“我到傷兵帳子裏,藥房裏都看過了,沒人。咦,衣服還在,人呢?”晏遙拿著越瑩的外衫,眉頭擰了起來。

“茅房去了?不會啊,阿瑩不愛起夜的。一般這時候阿瑩也起了呀,她不像我愛睡懶覺。”安琳也皺了小鼻子,想不通一個大活人怎麽忽然不見了呢,越瑩又不像自己,愛亂跑讓人操心。

“我再去找找。”晏遙說話時腦子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不好說出來,怕嚇到安琳。

結果晏遙她們找了一早上也是徒勞無功,晏遙無法,隻好去求慕遠浦,請他派人去找。易寶軒、祁焰月聽說了,也各領了人到鎮子各處去找。

找了半天還是不見人,祁焰月火了,衝她的師侄們一通吼:“找個人都找不到,咱們聖火教弟子就這點能耐嗎?”

有弟子小聲嘟噥:“要是給人故意藏起來了,咱們怎麽找的到?”

祁焰月聽得心中一動,南宮闕,這次我可不會輕饒了你。

南宮闕呷一口拈香茶,嫋嫋茶香彌漫,南宮闕微閉了眼,聽得歌女的低唱清音傳來,嘴角笑意漸顯。

“南宮闕,給我滾下來!遲了姑奶奶扒你的皮,拆你的骨頭!”祁焰月往茶樓中間一站,朝二樓吼道。

南宮闕也不睜眼,搖搖頭道:“可惜呀,可惜,那麽個麗人,偏偏生的副夜叉脾性。”向後一招手,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慌忙站出來,南宮闕一巴掌便甩在了為首的那人臉上:“喝個茶都不得安生,扣三個月月俸!”幾人忙伏在地上,唯唯諾諾地稱是,為首的那人忙不迭地道:“爺,我現在就打發這臭娘們走。”

“就憑你,哼,讓人拆了骨頭還丟我崇德門的人。”南宮闕說著已站起身,“還是我去會會這位佳人。”

祁焰月氣哼哼地坐在茶樓裏,一幫茶客跑的一幹二淨,小二和老板也躲得遠遠的,生怕惹禍上身。

“祁姑娘,別來無恙啊。”南宮闕來到祁焰月身旁,拱了手道。

“姑奶奶沒除了你這個敗類怎麽敢有恙?”

“原來姑娘對鄙人如此念念不忘啊,南宮何德何能,竟勞姑娘如此惦念?”南宮闕輕搖了搖手中折扇,話說的不慍不惱。

“少謙虛了,你的本事大了,大得我聽到你的名字就牙癢癢。”說著握了拳,竟是哢吧哢吧響。

南宮闕輕曬:“姑娘高抬南宮了。”

“切,少羅嗦,你把越瑩藏哪了?”

“越瑩?不知是哪位姑娘的芳名,清麗的很呢。”

“少給我兜圈子,我問你把越瑩藏哪了?”

“南宮不認得這越瑩姑娘,何來藏匿之說?不過祁姑娘找到人以後,一定要為南宮引見一下,南宮聽得這名字已是傾慕的很呢。”

“屁話!不是你是誰?”

“那我如何知道?姑娘非找我要人,南宮府上倒是有不少樂姬,姑娘隨便領了誰去都行,如何?”

“我要的是越瑩,誰稀罕你的樂姬?!”祁焰月耐心全無,上去揪了南宮闕的領子就要動手。

“祁姑娘,你無緣無故衝來找我要人,南宮百般相讓,姑娘還是不依不饒。好,姑娘樂意的話南宮就受了姑娘這一頓打,隻求姑娘消氣。”南宮闕竟是斂了眉,一副任人處置的樣子,祁焰月抬手就要打,祁猛誌卻上來攔住了她:“師姐,你這麽不明不白地揍他一頓,傳出去不好聽不說,也不見得能找到越姑娘的下落。”

“滾開!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婆媽了?不說?我揍到他說!”

“祁姑娘,人找到了!”一個小兵飛奔來報,祁焰月一個愣神,南宮闕拿折扇格開祁焰月揪著自己的手,“啊,找到了啊,祁姑娘別忘了為南宮引見呢。”

“引你個頭!”祁焰月心裏惦記越瑩,瞪他一眼,便帶了人跟了小兵走了。

南宮闕看著祁焰月匆匆走遠的身影,整了整衣衫,眸光忽地轉厲。

“在哪裏找到的?阿瑩回去了嗎?”祁焰月一邊跟了小兵走一邊不停地問,小兵卻顯出為難的樣子,歎口氣道:“祁姑娘,你跟我走就是了。”祁焰月不禁犯疑,卻也不好多問,便隨了小兵走。

可小兵卻隻領著他們往城外去,祁焰月忽然覺得事情不妙,扯住小兵道:“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往城外走?”

“唉,到了就知道了。”

“我現在就想知道。”祁焰月這次卻是不肯讓步。

小兵重重地歎了口氣道:“人是找到了,可……”

“可怎麽樣?”祁焰月急得想打人。

“可已經是屍體一具。”

“什麽!”

城東外野的草叢中,越瑩的屍身孤零零地躺在亂草中,衣襟淩亂,傷痕滿布,一雙眼睛猶自睜得大大的,帶了恐懼,驚疑,不甘,像要看穿那殘害她的凶手,看向她還未展開就過早凋零的人生。

易寶軒咬了唇,伸手撫合了越瑩的眼睛,幾下解下外袍披在了越瑩的身上。

“來人,通知慕校尉、晏姑娘、祁姑娘他們。”

深深呼口氣,平複了下呼吸,繼續道:“弄個擔架來,再尋一套幹淨被服。”

易寶軒帶人在鎮子裏搜查的時候,忽聽得街旁幾個人議論徐老六夜間見的女鬼,說什麽在屋頂上快跑如飛,易寶軒的腦子裏忽然閃出“千機引”這種邪惡符術,這是玄清禁術,施法可使人迷失心智,隻受施法人指引,萬物難阻。這樣想著易寶軒的額上便滲出絲絲冷汗,真的有人用這法術,真的是越瑩被控……他不敢想下去,忙揪了那幾個人問清了徐老六的住處。徐老六早被嚇得臥床不起,好在神智尚清,還記得那女子往城東方向去了,易寶軒立刻帶了人趕到城東,居然真的被他料中!易寶軒一拳揮到樹上,為什麽?為什麽沒有早點察覺?虧自己還是玄清觀門人,居然讓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使了邪法害人。

晏遙和安琳她們趕到的時候,易寶軒背對著她們,祁焰月紅著眼睛死咬著嘴唇,看到她們來了,想說些什麽,動了動嘴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晏遙看著地上蒙著青灰袍子的那個小小的身子,忽然就全身發虛,雙腳像釘在地上,一步都挪不動。安琳和營中其他純華苑弟子已開始小聲的啜泣,是那種拚命壓抑了卻禁不住的哭聲。

慕遠浦上前握了一下晏遙的肩,跨步越過她們走向那具屍體。慢慢掀起袍子一角,慕遠浦閉了閉眼,回頭啞了聲音道:“是越瑩。”

僅有的一絲絲期冀都化為虛無,身旁的哭聲立刻由強忍了的嗚咽便成了放聲悲泣。安琳一下癱在地上:“阿瑩,阿瑩,阿瑩……”一迭聲地喚著越瑩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淒厲,幾聲過後嗓子已是嘶啞,眼淚蒙住了眼前的一切,天和地都不見了,隻有麵前那模糊的青灰袍子。安琳手腳並用爬了過去,手顫顫地舉了又舉,不要,不要,阿瑩,不是你,絕對不是你,不是!!安琳搖著頭邊說邊後退,最後竟狂喊起來“不是,不是,不是!!!”易寶軒過去要攬過她,安琳拚命地躲他,打他,最後沒了力氣哭倒在易寶軒懷裏。

耳邊的哭聲漸次消失,人聲全部遠去,晏遙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成一個奇異的角度扭曲,身子有些不穩,慕遠浦伸手攙住了她,晏遙轉過頭,目光竟越過慕遠浦,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歪歪斜斜地走到屍身旁,手虛虛浮浮地直直伸出去,眼看要觸到袍角,晏遙忽然像遭蛇咬似的縮了手。身子一矮跪在了屍身的旁邊,眼睛在青灰袍子上逡巡了好久,終於雙手伸出去捏住了袍角。

“阿遙,還是別看了。”慕遠浦忽然伸手擋住了她。

“阿遙。”易寶軒也出聲阻止。

祁焰月哽咽得說不出話,隻好走過來拉住晏遙。

“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晏遙忽然間淚落如雨。“再沒人陪我一夜夜的說話,再沒人陪我曬藥材、熬藥湯,再沒人翻了半座山給我送蓑衣,再沒人笑話我迷迷糊糊,再沒人,再沒人……”話到最後已是哽咽得不成聲。淚水湧上來又湧上來,晏遙拚命地想止住淚水,好看清越瑩最後一眼,可努力了半天隻是徒勞,眼淚越來越多,河水般漫過眼前的一切,模糊了周圍的所有。仰頭閉了眼,淚水自臉頰兩旁滑落,“阿瑩,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