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裏落塵走近傾瑟,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道:“今日使臣來報,莫蘭樞在蘭國、莫蘭衍在夏國,國主為保友好安定,他們已經被賜死了。”
翠翠冷不防在傾瑟身體,癱軟在地。
傾瑟又複安靜,麵無表情。她抬頭看了百裏落塵一眼,那一眼極淡,淡得似透明一般,仿佛從來不認識他,仿佛他從來沒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仿佛他在她心中腦海中一點一絲的痕跡都不曾留下。
她想,她有些累了。
凡人就是如此複雜,想要拚命做某事,想要拚命達成某種目的。她差點就犯了傻,想如凡人一樣努力一回。多傻。
凡人有心又如何,她感受到了心帶給她的七情六欲繾綣痛楚,可當真還不如做神仙時沒有心來得自在愜意。
莫家上下,不就是一家子凡人麽。凡人之命,就算沒有那破命格簿子,也該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死了就死了,多幾條魂魄往她幽冥境鑽,還能早些入輪回。
然而,傾瑟的一舉一動落入百裏落塵的眼裏,他立馬就感覺到了傾瑟的變化。隻消一瞬間,似這世間的一切,都再也入不得她的眼,就連自己就站在她麵前她也再看不到。
百裏落塵還是慌了,他自己都不曉得,原來自己最害怕的就是傾瑟這般漠然的樣子。心底裏的慌亂如蠶絲一般,一絲一絲地滑過,想伸手去抓住,可又滑膩得很。
他想喚回傾瑟絲毫的注意力和眸子裏點滴的神采,遂對著地上癱軟的翠翠,下令道:“朕一時竟忘記了,這裏還漏了一個莫家的人。將這賤婢給朕帶下去,關入天牢!”
傾瑟眼睜睜看著翠翠被人押走,她方才淡淡開口道:“皇上是不是忘了,賤妾亦是莫家的人?”
百裏落塵拎起傾瑟便往回走,冰寒道:“你是我皇家之人。生是百裏家的人,死是百裏家的鬼!”
最終,百裏落塵沒將傾瑟捉回原來那破敗的園子,而是將她安放在了自己的寢宮內。
後來,莫家上下被滿門問斬的時候,傾瑟就呆在百裏落塵的寢宮裏,安然地飲著清茶;莫家上下的屍首被懸城牆三日不得入土為安時,傾瑟仍舊是呆在百裏落塵的寢宮內,安然地飲著清茶。
彼時,百裏落塵就在寢宮裏看著她,明言不諱地道,她果真是個冷血無心的女子。
(二)
此時了後,朝廷恢複了一派和諧安詳。
宰相一去,每日早朝,無關緊要的小事芝麻事就能在殿上絮絮叨叨說半天,官員與官員之間的彈劾也能在殿上吵鬧起來。
這說明,朝綱愈加清明了。
於是,一幫文武官員又開始上薦,讓百裏落塵封後。還是葉大將軍提醒大家,莫家還有一餘孽,後宮廢後,莫蘭卿。
葉大將軍的女兒葉凝在後宮裏瘋了,將自己的大好一生都給毀了。是傾瑟毀了她。
其實不然,真正毀葉凝的,另有其人。
百裏落塵給傾瑟找了一處安靜而素淡的園子。他每天都會過來看她,即使滿朝文武皆在呼籲誅殺奸相之女,他也能頂下壓力過來看她。
偶爾傾瑟會淡淡問,為什麽他還沒封雪貴妃為後?她當真覺得,像雪貴妃那樣的人,才能坐得穩一國之母的位置。
一日,雪貴妃終於趁百裏落塵不在,踏入了傾瑟的園子。她身邊的婢女手上,拿著一個托盤,托盤內裝著一壺酒。
傾瑟絲毫不驚訝,隻挑唇笑道:“雪貴妃總算是來了。”
雪貴妃讓婢女將酒擺在桌幾上,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麽來了。”
傾瑟連眼底裏都沾染了笑意,道:“如何能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呢。”
雪貴妃麵上不辨喜怒,道:“那你也該是知道,近來朝中為了你莫家餘孽之事,鬧得滿朝風雨,可皇上卻紋絲不動。他為了保護你,不得不承受朝中大臣的壓力,長此以往有損臣心。”
“所以你就來了。”
“總歸是要有人出來當一回惡人。”
傾瑟素手執起那托盤裏的酒壺,斟了一杯酒,道:“其實,自我了斷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從未這般想過,你知道為什麽嗎?”
雪貴妃不語。
傾瑟便又道:“當然是特意等你來。你知道為什麽要特意等你來麽?”
雪貴妃麵色微變。
傾瑟端起酒杯,手指有一下沒一下閑適地轉著酒杯,稍稍一沉吟,抬頭看著她,似笑非笑道:“這樣的話,你永遠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說罷傾瑟毫不猶豫地將酒杯放在唇邊,一仰而盡。
恰逢此時,園子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雪貴妃的臉色倏地一片慘白。
(三)
百裏落塵進了園子,看見了雪貴妃也在,看見了桌幾上立著的那壺酒,看見了桌邊安然端坐的傾瑟,立馬意會過來雪貴妃想幹什麽。
他惱羞成怒,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在雪貴妃麵皮上,力道之大將她一下扇趴在了地上,吼道:“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趁朕不在對她動手!”
他以為他來得恰恰是時候,趕在傾瑟被迫喝下毒酒之前製止了這一切。
然而,隻是他以為而已。
待下人將雪貴妃拖走,百裏落塵還未往傾瑟那裏走兩步,傾瑟忽然身子一軟,一手撐著桌沿一手捂著嘴。
觸目驚心的紅,自傾瑟的手指縫內,淌了出來。
百裏落塵的世界,在那一刻黑白顛倒轟然坍塌。
“錦、錦……錦瑟……?!你怎麽了錦瑟?!錦瑟?!錦瑟!”百裏落塵這才意識過來,他來晚了一步,傾瑟喝下了酒。“宣、宣太醫!給朕宣太醫!太醫——!”
傾瑟倒的那一瞬間,百裏落塵幾乎是幾步踉蹌過去接住了她,將她狠狠地揉進了懷裏。
“錦瑟,你別嚇朕……朕隻不過是片刻沒來……你別嚇我……”百裏落塵伸手去慌亂地擦傾瑟嘴角的血跡,越擦越多,越多越花。
傾瑟淡淡笑:“怎麽,不是嫌棄我是殘花敗柳麽,如何值得你這般驚慌。”
“不是!不是!我沒嫌棄!我沒嫌棄你!我怎麽可能會嫌棄你!”
“殘花敗柳……”傾瑟手上還殘留著僅剩的唯一的一點仙力,顫顫地撫上百裏落塵的額心,“最最傷我的這四個字,就是你說的‘殘花敗柳’……”
她將百裏落塵的記憶還給了他,繼續道:“我想你當一個英明偉岸的君王,我與你說君臣有別的馭人之道,我讓你均衡權勢納側妃,我讓你毫無顧忌對付我莫家,我告訴你有我在一日我便會幫你一日……韶言,誰說我未真心待你,你果真真心待我了嗎?”
記憶如嶄新的書頁,一頁一頁在百裏落塵的腦海裏翻過。
他納側妃的新婚之夜,她著了一身單薄的杏色一群在夜裏奔跑,雙頰暈出一抹酒紅。他轉身離去時,她拉住他的手,低低道“韶言,別走”。
書房內,他抱著她的身體,書桌邊床榻上,溫柔繾綣抵死纏綿。
可是,寢宮裏的那夜,百裏落塵卻因她是殘花敗柳而對她暴虐無情。
百裏落塵鳳目裏沉甸甸皆是淚水,沙啞著聲音質問傾瑟:“為什麽我會忘記?為什麽我會忘記!”
一股血又自傾瑟口中湧出,她笑道:“本不該讓你記起這些,但我想了想,總歸是要讓你曉得,我為何是殘花敗柳……無心無情多好……不會這麽痛……”
“錦瑟……錦瑟……你不能這樣……你不可以這樣……”
“韶言……我問你,什麽時候開始,不傻的?”
“什麽時候……一開始,打從一開始……”
“嗬,原來如此。倒是我被你誆得團團轉。”
“你若好起來,我保證再也不誆你,你想誆我多少回皆可以。”
“……”閉眼之際,傾瑟總想伸出雙手抱著百裏落塵的腰。隻可惜,手隻鬆鬆環住了,還未來得及抱上,就垂落了。
百裏落塵渾身一震,喃喃道:“錦瑟,等你好起來,我們就生個孩子。你陪我站在高處,看這綿延的百裏疆土和大好的錦瑟山河……好不好?”
(四)
凡人軀殼一死,傾瑟總算能自裏邊爬出來。
終於,這檔子破事兒終於到現在完滿了。她完滿的完成了這凡人女子該完成的任務,完滿地將君玖上神的劫數撥回正道。
而後,該回天庭與司命星君那廝好好交談一番。
傾瑟的仙身一晃,就站在了陽光底下,急急忙忙猛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該是多久沒有這般舒坦了。
她揉了揉脖子,眯了眯雙目,再懶洋洋地舒展了胳膊和腰背。一襲黑色衣裙,在她周身仙光的籠罩之下,微微翻擺了起來。濃密的墨黑長發亦絲絲往後揚起。
園子裏百裏落塵抱著一具空空的凡人軀殼,發了狂一般大聲嘶吼。
傾瑟頓了頓,未立馬離去,隨即走到百裏落塵身邊,離得他很近,看見他細長的鳳目裏溢出的淚水,一顆一顆滴落下去,落在他懷裏的凡人軀殼的眼窩裏。
傾瑟些微蹙了蹙眉,這君玖上神何時這般想不開了,凡人總歸是要死的,死了才能入她幽冥境重新輪回。何以值得他這般傷心?
她思忖了下,伸出涼涼的指尖碰上了百裏落塵的眼角,沾了一指的濕潤,然後放入口中嚐了嚐,不想卻是又鹹又苦。她納悶兒道:“以往我幽冥境的大鬼小鬼皆抱怨,道是孟婆熬的湯味道差極了,就是不知這凡人的眼淚與本司幽冥境的孟婆湯相比,哪個好食些。”
百裏落塵卻似能感覺得到傾瑟那輕輕一指觸碰,極為敏感地渾身一震,隨即大叫:“錦瑟!錦瑟!你未走對不對!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傾瑟拂了拂袖擺,垂著眼簾看百裏落塵,挽著雙手道:“君玖上神,本司還道你口味重撿了個傻子曆劫,倒是本司眼拙了,卻被你誆得團團轉好不淒慘。得得,本司在凡間與你周旋了這般久,已將你的命劫引回正途,本司與你算是兩清了。”
“唔這樣罷”,傾瑟轉身捏訣,騰雲而去,淡淡道,“本司現在要去與司命星君敘敘舊,就不叨擾君玖上神了,上神該好好在凡間體驗這曆劫之樂才是。後會無期。”
PS:唔第一卷凡間卷就在此地結束了~某雲果然還是不大適合寫這一類型的,,,還是繼續仙俠罷啊哈哈哈哈~快快,留言呐鼓掌啊~這樣某雲才有動力~(╯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