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裏國皇後被廢,三日不到,宰相莫仲懷便向皇上上書,辭去當朝宰相一職。可憐他大半生皆在玩弄權術,注定得不到善終。

百裏落塵當日就允許了莫仲懷的辭退歸隱。

隻可惜,半天功夫不到,莫家上下老小還未來得及收拾行囊遠離朝堂,莫仲懷就被葉放大將軍給參了一本。

他道,百裏國前任宰相莫仲懷,與其子莫蘭樞、莫蘭衍,裏應外合涉嫌通敵叛國。一切罪狀、往來書信皆被呈上朝堂,證據確鑿。甚至連莫府裏最得倚重的老管家都出來指證,說是確有其事。

當夜,百裏落塵就下令封了莫府。莫家上下全部押入天牢候審。莫仲懷在天牢裏,連連嘔血了好幾回,去了大半條命。

孤伶伶衰敗的破園子裏,傾瑟閑得慌了,便學著翠翠手裏拿著剪子,在花園裏修剪花草。翠翠不讓傾瑟動手,可傾瑟不動手身體就泛涼得慌,如何都暖和不起來。

她的膚色一日·比一日蒼白。

這座破敗的園子,就是當朝廢後被囚禁的冷宮。雖簡陋了些,但陽光還能照得進來,花草還能生得起來,就是雜亂了些許。

傾瑟沒想到,第一個來園子裏探她的人,卻是雪貴妃。

雪妃自孩子沒有之後,皇帝憐其孤苦無助,雖封她為一品皇貴妃,等階僅次於皇後。

以往傾瑟未曾細細瞧雪貴妃,如今看來,雪貴妃臉蛋雖圓,但皮膚雪白保養極好,麵皮上鑲嵌著一雙烏黑的大眸子,著實也算是個美人。

傾瑟一直很喜歡雪貴妃麵皮上那雙靈動的眸子。

可如今,那雙眸子裏褪去了某些純真的東西,倒裝進了許多不該屬於她的沉重。

傾瑟看了看雪貴妃身邊伺候的小監子,正是小卓子,早知百裏落塵疼愛雪貴妃至斯,連身邊的小監子都派給了她。

雪貴妃雍容華貴,出口莊重道:“姐姐別來無恙罷。”她揚了揚手,示意小卓子去外麵候著。

傾瑟放下手裏的剪子,隨意散漫地笑笑:“倒是讓雪貴妃見笑了,貴妃娘娘身子該是還未好全怎的就出來走動了?”

雪貴妃道:“就是想來看看你。”

(二)

傾瑟對著即將枯死的樹木輕輕籲了一口氣,隨即聲色柔軟低低道:“難得今日你過來了,先前一直沒個時機見到你,今日且容我說一聲‘對不住’罷,你與皇上的孩子,是我不該,對你下了狠手。”

若非當時葉凝讓太醫誣陷於雪貴妃,傾瑟萬不會如此做。

雪貴妃卻似全然不在意,淡漠了挑了挑嘴角,道:“有什麽對不住的,孩子又不是你殺的,是我自己殺的。”

傾瑟身體驀地一僵,愣愣地看著雪貴妃。

雪貴妃優雅地拂了拂衣擺,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傾瑟,戲謔道:“怎的,很吃驚麽?”

傾瑟回過神來,並未有任何過激的反應,似很快接受了這一真相,淡淡問:“你怎麽殺的。”

雪貴妃雲淡風輕道:“不過就是在你給我送來一貼慢性墮胎的安胎藥之前,我就已經服過墮胎藥了。孩子果真就沒了。”

“為何?”傾瑟問。

“他願給你獨一無二的愛,你不稀罕,但我稀罕。你不倒,他就不會愛我。”

“哦。”

雪貴妃不滿意傾瑟這副永遠淡定的模樣,嘲諷道:“怎麽,事到如今,你敢不承認你還是愛上他了嗎?就算你這般冷血無情將他推開推遠,讓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你還是愛上他了。”

傾瑟低著眉,輕輕笑了出來:“這都被你知道了。”

“知道葉凝怎麽瘋的麽?”雪貴妃眉間一抹疏傲,似在閑話家常一般。

傾瑟挑了挑眼梢:“怎麽瘋的?”她還以為葉凝是為奪寵自己被自己給逼瘋的,莫非還另有隱情?

雪貴妃哼笑一聲:“不過是知道她和皇上的大婚當夜,與自己洞房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他人罷了。”

傾瑟蹙了蹙眉:“你知道的還不少。”

雪貴妃道:“你忘了,當初我還是皇上的貼身侍女,這些都是你給我的。就連皇上招我侍寢那一晚,亦是他喝醉了將我誤認為是你。所以今日,我專程過來償還你,從此以後你我兩清。”

傾瑟好笑地看著雪貴妃:“想如何償還?”

雪貴妃並不理會傾瑟眼裏不明意味的笑意,而是緩緩道:“怕是姐姐你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何事罷。宰相大人向皇上請辭了宰相一職,可惜現今莫家所有人卻被關進了天牢。莫仲懷聯合莫蘭樞莫蘭衍裏應外合意圖通敵叛國,證據確鑿,皇上已下旨,命使臣去鄰國將莫蘭樞莫蘭衍帶回,莫家上下,不日滿門問斬。”

(三)

一陣風過,自園子外帶進來一片一片細圓的小葉子。飄落在地上。

換來一片安寧。

傾瑟抬了抬頭,半眯著雙眼看著高大的院牆外,空空落落地問:“將將,你說什麽?”

雪貴妃一字一句道:“待使臣將莫蘭樞和莫蘭衍押解回京之後,莫家上下,擇日滿門問斬。”

傾瑟從未這般失神過,一陣一陣地暈眩,找不回知覺。連雪貴妃何時走的她都不知道。翠翠過來扶她的時候她就一直想,當初自己是為何來到這人間的,自己怎麽才能夠回去。

當初,幽冥境鉤錯了人間百裏國太子妃的魂,於是她被坑下界屈身在原太子妃的身體裏,助太子百裏落塵順利登基,成為比前皇帝還要威武霸氣的一代帝王。

這樣,她便可以回去了。終於能夠回去了。

還記得司命星君曾說過,傾瑟下凡之後,但凡與她所屈身的這具凡人身體有牽連的所有人,命格皆會因她而亂。

那麽,在命格不亂之前,莫家會是個什麽收場呢?亦會如眼前這般,被滿門抄斬嗎?司命星君還說過,這些凡人的命格該如何走全憑傾瑟自己斟酌。倘若她出手幹涉,還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嗎?

若是她一早就幹涉莫家之事……可是她什麽都沒做,眼睜睜看著百裏落塵一步一步將莫家鏟除了個幹淨!

她隻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來,隻是為了彌補君玖上神曆劫之亂而來……傾瑟自嘲地笑了一聲,君玖上神……

“娘娘!”翠翠雙目決然地看著傾瑟,“娘娘,我們今夜就逃出宮罷!”

傾瑟安靜地看著她。

翠翠便鼓足勇氣道:“我們出宮之後就去救大少爺和二少爺,隻要不讓使臣將他們帶回京,莫家暫時就不會滿門問斬!娘娘,我們今晚就出去攔大少爺二少爺罷!”

傾瑟還是安靜著,一言不發。但雙目卻漸漸幽深了起來。

翠翠急道:“娘娘,到底怎麽的,您倒是說句話呀!”

半晌傾瑟才揚起唇對翠翠笑:“好啊。”

且莫說去救莫蘭樞莫蘭衍,眼下就算是逃出皇宮也是不可能。傾瑟自然是知道,但看著翠翠那一臉堅毅的神情,傾瑟忽然就想試一試,就算曉得結果會是怎樣,她也突然想如凡人一般親自去努力一把。

莫蘭樞、莫蘭衍,莫府上上下下,大娘、親娘,怎麽能被問斬……她占用了他們莫府三小姐的身體,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問斬……

(四)

果真,夜裏一到,翠翠和傾瑟就偷偷潛出園子。

翠翠瞠大雙目,眼睜睜看著傾瑟手裏聚著紅光,帶著她一路穿牆飛奔。她不曉得自己周遭發生了什麽,自己的身體居然能從堅硬的牆壁裏穿過。

那是傾瑟在施仙法。她的仙力不多,不曉得能維持多久。

隻可惜,結果還是如傾瑟所料,她們逃不出皇宮。將將跑到皇宮前階的一片空曠之地時,眼看裏那宮門隻有百步之遙,她們就被值守的侍衛給發現了去。

侍衛將傾瑟和翠翠團團圍住。傾瑟兀自清傲地揚著頭,將翠翠拉到身後護著。

後來,殿前一片燈火通明。

百裏落塵在太監侍衛的簇擁下,甩著寬大的衣袖,豐神俊朗地衝傾瑟走來。可那眉間,卻難掩戾氣。

他負著雙手,冷冰冰道:“你居然敢出園子,想逃出皇宮?!”

傾瑟眉頭一挑,淡漠而疏遠道:“莫不是皇上還想將賤妾一輩子囚禁在深宮大院裏不成?然後將莫家斬草除根,最後一個才輪到賤妾?”

在百裏落塵麵前,傾瑟永遠都是這副清高的模樣。其實,若是細心一些,誰都能察覺到其中的倔強簡直不堪一擊。

百裏落塵胸口一窒:“你都知道了?莫家犯了通敵叛國的大罪!”

“通敵叛國的大罪?”傾瑟雙目清明,能映出不遠處無數宮燈的妖嬈,“莫家犯的最大的罪,就是逆了君心。大哥二哥遠赴他國之事,想必皇上早就計劃周全了罷,不然怎麽裏應外合來個通敵叛國?”

“莫蘭卿!”百裏落塵眯著鳳目,寒幽幽地看著她。

傾瑟兀自拂了拂裙角,低低笑道:“那麽慌張做什麽,大哥二哥還未被召回京師,還沒可能和我爹對簿朝堂。”

“召回京師?”百裏落塵倏地擺出一個森寒的笑來,“誰告訴你朕會召他們回京師?”

百裏落塵走近傾瑟,在她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道:“今日使臣來報,莫蘭樞在蘭國、莫蘭衍在夏國,國主為保友好安定,他們已經被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