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來,朝中似有些不穩,連久居東宮的傾瑟也察覺到了。
其間,百裏國的皇帝私下召見過傾瑟幾次,這事是連百裏落塵都不曉得的。
皇帝麵色極差,雙目失去就往日的神采,該是不久就要到大限了。但他的神誌和邏輯卻是十分清晰的。
他問傾瑟,日後百裏落塵登基為皇,宰相莫仲懷之勢力該如何處理?
傾瑟明白,她莫家在朝中的勢力雖有大將軍與之抗衡,但若是再任憑宰相莫仲懷斂權斂勢下去,隻手遮天那是遲早不過的事情。於是她道,於江山社稷之利害,當斷則斷。
皇帝甚為欣慰,道日後傾瑟若是做了皇後,定是一代明後。
然話是這麽說,傾瑟她貴為仙界上神,與凡人尤其是莫家定然生不出親情來,但自己屈身在凡人軀殼裏卻還是受了莫家許多照拂。莫家人待她極好。莫家兄弟,雖曉得她不是真正的莫蘭卿,卻也仍舊是待她極好。
最終她鬥膽在皇帝麵前,替莫家求了情。
皇帝道,若是日後莫仲懷肯回頭是岸,自主辭去宰相之職,他定讓百裏落塵保莫家一個周全。
隻可惜,帝王無情。傾瑟卻信以為真。
以至於後來宰相莫仲懷數次派人與傾瑟傳信,道是他在朝中地位已然不穩,要傾瑟想辦法穩住太子。傾瑟皆不為所動。
她曉得,莫家沒落,那是無可避免。隻要最後能得個周全,她助百裏落塵做百裏國的一代帝王,但也希望最後莫家得個周全。
百裏落塵與葉凝大婚之後,一直住在主園子那邊,與傾瑟不曾見過一麵。東宮上下皆以為,太子百裏落塵獨寵側妃葉凝,正妃已然失寵。
傾瑟對於這些,全然不進雙耳,在一旁幹著急的也隻有翠翠,和園子了一幹小婢監子。
還好,粉條每日趁著百裏落塵入早朝,會過來向傾瑟稟告,最近百裏落塵都幹了些什麽。粉條是傾瑟為百裏落塵親自挑選的貼身婢女,為人乖巧機靈,也十分感激傾瑟對她的好。
其實傾瑟也算不得對這東宮裏的下人好。但下人們卻以為,隻要主子不發難,那自然是一百個好一萬個好。
遂每日粉條就挑些合傾瑟口味的有關太子殿下的事稟告,比如今日殿下有沒有好好用膳,明日太子殿下都看了些什麽書,諸如此類。
唯獨,太子殿下與側妃娘娘,粉條是絕口不提。
其實不提傾瑟也知道,那兩人共住在主園子裏,自然是用膳在一處,睡覺歇息亦在一處。皇家子息繁衍,還得靠他二人努力才行。
偶爾有點心思了,傾瑟便閑閑地問一句:“粉條,側妃娘娘對你可好?”
粉條悶了悶,道:“自是很好。”
翠翠實在看不下去,一把走進撈起粉條的袖子,見整條胳膊上皆是青青紫紫的於痕,有新的有舊的。翠翠就紅著眼眶道:“這還算好麽,這哪裏好了!”
傾瑟斜著眼珠子淡淡看了翠翠一眼,見她模樣好不可憐。她再看了看翠翠的胳膊,淡淡問:“側妃娘娘身邊那個小婢叫什麽來著?”
粉條恭敬道:“回娘娘,叫紫兒。”
傾瑟點了點頭:“噢,紫兒。”
她還記得上回,那個叫紫兒的小婢將她院子裏被葉凝潑了粥的小丫頭帶去調教,小丫頭回來之後周身上下亦是如粉條的胳臂一般,無一處完好。
(二)
若是沒有粉條這檔子事,傾瑟想,她壓根懶得陪這些迂腐的凡人一陣瞎鬧騰。
深宮是非多,宮裏的勾心鬥角更是風起雲湧波詭雲譎。但這些與傾瑟卻沒多大幹係,她隻需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就好。一邊待皇帝臨死前再奮起整治一回朝廷,使朝中勢力穩固,一邊等太子百裏落塵登基,她的任務也算是完滿了。
可偏偏,天不遂她願。
自皇帝下旨讓葉凝嫁入東宮之日起,傾瑟就曉得皇帝該是與大將軍達成了統一戰線,共同對付宰相莫仲懷,也就是她爹。
如今大將軍之女在東宮混得那是一個風生水起,大將軍地位猛升,也難怪宰相爹門下的勢力大不如前。
今日早晨,粉條沒如往日那般到園子裏來,來的反而是米線,米線跑得滿頭大汗麵色焦急,一到傾瑟跟前就跪下去了,尖聲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傾瑟手裏正抓著一把魚餌,手指悠閑地拈起一顆砸池塘裏的魚頭,漫不經心地問:“何事不好了。”
米線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道:“粉條、粉條她……被側妃娘娘抓起來了,眼下正壓在前廳裏,還有、還有側妃娘娘知道其他園子住著以亦姑娘和白桃姑娘,也已經差人過園子裏去了!”
傾瑟住了手裏的動作,問:“怎麽回事?”
米線頓了頓,似豁出去了一般大聲道:“側妃娘娘說粉條、粉條她勾引太子殿下!還說東宮裏竟養了其他的狐狸精!”
傾瑟眉頭一挑:“勾引太子殿下?”粉條那丫頭向來守分寸,又一直近侍在百裏落塵的身邊,若葉凝想給她安一個罪名還怕沒有?
可是,米線默了默,卻低聲道:“昨夜……昨夜……太子殿下讓粉條侍了寢……”
傾瑟手裏的魚餌因指縫不結實往池塘裏流落了些,她隻稍稍失神了一瞬間,索性將手裏的魚餌盡數一把全灑進了池塘裏,任裏邊的魚兒你爭我搶好不歡快。
她起身進了屋子。
外麵米線帶著哭腔大喊:“娘娘,求您救救粉條罷!”
“翠翠,更衣。”傾瑟吩咐道,她自己都未察覺到聲音裏何時夾雜了一股顫音。百裏落塵,那個傻瓜……似乎離她已經越來越遠了。一切又回到了她的控製之中。
“是,娘娘!”
(三)
當傾瑟不急不緩地來到主園子時,果真,前廳裏熱鬧得緊。
葉凝高高在上,悠閑地啜著茶,而地上以亦和白桃一言不發地跪在那裏。還有邊上的粉條,雙頰浮腫通紅,怕是不曉得被扇了多少個嘴巴子。
粉條看見傾瑟,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閃了閃,滿是水花,她動了動唇,卻一言不發。太子招她侍了寢,她有什麽資格向傾瑟求救。
傾瑟進得前廳,也不管葉凝無禮到竟不起身行禮,半眯著一雙眼睛淡淡掃了前廳一眼,隨後落在葉凝身上,緩緩道:“葉凝妹妹好情趣,竟忘了邀請本宮來一起尋個樂子麽?”
葉凝放下茶盞,笑得眉眼彎彎,道:“原來是姐姐來了,我正想差人過去請姐姐你來看出好戲呢”,她剜了一眼通風報信的米線,繼續道,“這不,還是狗腿子跑得快,人還未遣到姐姐那處,狗腿子竟先將姐姐帶過來了。”
“看一出好戲?”傾瑟自顧自地撿了張椅子坐下,看著以亦和白桃,淡淡笑道,“莫不是葉凝妹妹將本宮的兩位遠房表妹給作了戲子?”
葉凝愣了愣,隨即似嗔似疑道:“遠房表妹?姐姐,這東宮何時住了姐姐的遠房表妹,怎的姐姐不早知會妹妹一聲?害得妹妹差點以為姐姐的遠房表妹就如這跪著的賤婢一樣,是專程來勾引太子殿下的狐媚子呢!”
“勾引太子殿下?”傾瑟聲音輕佻了些,不置可否。
粉條猛搖頭:“沒有,娘娘我沒有!”
忽然“啪”地一聲清脆的掌摑聲,隻聽粉條邊上的紫衣侍女啐道,“閉嘴,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粉條閉了嘴,愣是將眼眶裏的水花兒給生生逼了回去。
傾瑟站了起來,緩緩踱到紫衣侍女的旁邊,負著雙手眯眼看著她:“葉凝妹妹的貼身侍女,叫紫兒?”
侍女忒沒見識,仗著自己是葉凝的貼身侍女,連膽子也跟著肥了起來,竟連頭都舍不得低,便道:“正是。”
傾瑟思忖了下,才道:“唔本宮和你主子都未說話,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就是不知道,待殿下早朝歸來後,曉得小紫兒你毆打他的貼身婢女,會作何感想。”
紫兒倏地不自覺往後縮了一步。
葉凝忽然插嘴懶洋洋道:“還能作何感想,這賤婢膽敢勾引太子殿下,就是讓她死也難辭其咎。”
(四)
傾瑟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呲了一聲:“為何本宮卻聽聞是太子殿下招粉條侍寢的呢?”
葉凝麵皮倏地一變:“殿下怎麽可能會招如此個貨色的賤婢侍寢!”
“也難免,東宮裏常年少了些鶯鶯燕燕”,傾瑟雙目一抬,似笑非笑地看著葉凝,“到底是不是,不如待殿下早朝回來之後再作定奪?”
葉凝寬大的袖擺裏,手握成拳,麵上卻含笑道:“殿下朝事繁忙,怎好再去叨擾他。”
“說來也是”,傾瑟轉身,對著前廳裏候著的小監婢女招了招手,隨口念道,“小順子小李子蘭兒,將以亦姑娘、白桃姑娘和粉條給本宮扶起來。”
傾瑟一字一句地問粉條:“昨夜,可是太子殿下親自招你去侍寢的?”
粉條瑟縮了半晌,終是老實地點了點頭。
葉凝顯然氣得不輕。想來她與百裏落塵同住一個園子,竟然有小婢膽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行犯上作亂之事!若是傳了出去,還以為是她這個側妃當得沒本事!
傾瑟的胸口,沉悶得厲害,可麵上仍舊是一股雲淡風輕的神色。她再轉頭問以亦和白桃:“你二人雖本宮遠房表妹,但委實不該常留東宮。現本宮問你們一句,可否願意留在東宮侍奉太子殿下?”
以亦白桃皆愣了愣,隨即點頭道願意。
傾瑟踱回到椅子上,伸手端起一盞茶,漫不經心道:“既然如此,為免葉凝妹妹憂心你們三人名不正言不順,自今日起,本宮就先替殿下做個主,收你們三人做妾侍。”她抬頭挑著眉梢,“葉凝妹妹以為如何?”
此時此刻,葉凝方才覺得,她低估了傾瑟。她斂下了笑意:“恐怕納妾一事,姐姐無法替殿下做主。”
“咦此事本宮無法做主麽?”傾瑟手指玩轉著茶盞,道,“此事關係到皇家子嗣繁衍,身為東宮之主,葉凝妹妹理應與本宮一樣替殿下著想。當初,葉凝妹妹不也正是因此而入主東宮的麽,也還正是本宮做主的呢。”
葉凝霎時白了臉色。
隻見傾瑟站了起來,對著滿屋子的人,吩咐翠翠道:“翠翠給本宮傳話下去,即日起封以亦、白桃兩位姑娘為夫人,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女粉條,本宮賜其‘莫’姓,名蘭雪,亦封為東宮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