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計中計
雪,一片片晶瑩的雪花緩緩的從天空落下,像一個個的降落傘,落在屋頂上,落在瓊樹上,落在絳草中,覆蓋了整個府邸,將這裏變成了純白的世界。
張勝豐一身雪白長衣,坐在那個蒼勁的鬆樹下,一如她拜師的那一天。他瑩白色的長垂落流淌在地,如地上的白雪幾乎連在了一起,分不清伯仲。幾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輕輕眨了下眼,雪花滑落無聲。旁邊的石桌上放了一盤叫不出名的果品,顏色鮮亮欲滴。他伸手取了一顆,舉在臉前靜默的望著,淡色的唇襯著紅麗欲滴的果子,原是如此美好,卻偏偏他望著果子的眼神,是那樣的空洞,那樣的淒涼。
茜女回到府內,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定格的畫麵。原本失急慌忙的心情,居然也隨著他的靜默而靜默了。
師父……為何流露出如此憂傷的情緒?他這個淡淡的輪廓,看著和以前一樣雲淡風輕,卻讓她好心疼。
然而就在此時,他突然偏過頭,朝著她微微一笑。
“師父……”茜女情不自禁的喚了一聲,快步輕跑過去。
張勝豐自然而然的伸出雙手,拉住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神極為溫柔,“蘭兒回來了。”
那樣子,好像她隻是出去買了個零食。
“師父……這兒,怎麽會突然下這麽大的雪?”好像還沒有冬天啊,可是府裏好冷。
張勝豐笑意加深,眸光中似含有瑩瑩淚光,“山中的氣候冷,雪也下的早。蘭兒的手很涼,快跟為師回屋裏。”
茜女皺眉,“既然這麽冷,師父為何坐在這外麵?”
張勝豐以指腹撫了撫她的眉心,讓她綻開顏,“師父不怕冷。”
“師父是在等我,對不對?”茜女說出口,胸口就好疼。
張勝豐沒有否認,隻是深刻的望著她,“蘭兒回來就好。”說著牽著她的手起了身,轉回房舍的小路走。
茜女跟在他身側,看著他的側麵,現此刻師父的心情很愉悅。她竟然,要求的話不知如何說了。
很快,兩人走到殿門口,張勝豐一刻不停的走進門,一進門,果然氣候和外麵兩重天,溫暖如春。她迅的想起當初,也是一個下雪的晚上,師父專門到後院裏接她來到他的耳房入住。
“快些坐下,暖一暖。”張勝豐微笑著將她拉到火爐前,按著她坐下,自己也坐在旁邊。“餓不餓?我讓冰冰給你拿吃的。”
“不用了,師父,我不餓。”自從她拜了師後,見冰冰的麵也少了,師父這一點有些奇怪,他還是有些主仆之分,收她為徒之後,自然而然的讓她與其他人分開了,也常教導她有個人主子的姿態。
“那一會兒,我讓楊梅多做些暖身的,你身子不好,不能受寒。”張勝豐依然說話慢慢的,淡淡的,但是關心卻溢於言表。
“師父……”這裏和皇宮就是兩個世界,這邊若無其事,那邊已經火燒眉毛了,她不能再誤事兒了。“師父,我這次回來……是想求師父幫蘭兒一個忙。”
張勝豐眼中迅閃過失落,但又繼續微笑著問:“什麽?”
茜女沒有錯過他眼中的情緒,她知道,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以為她選擇了開始與他一起閑雲野鶴,一起隱居避世。所以他說,蘭兒回來就好。
“對不起……師父,這次事關重大,等這件事完了,蘭兒一定會回來的。”
雖然她十分懇切的說著,可是,張勝豐眼中的笑意卻是那樣的勉強,好像根本就不相信她,嘴裏應的也十分敷衍,“哦,是嗎。”
“師父,你相信我。”茜女著急的握住他的手,突然覺得,他的手也很涼。
張勝豐看著她,緩緩點頭,“我相信你。”
茜女終於鬆了口氣,這才敢提要求。“師父,是這樣的,太後……她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十分奇異,連皇上也摸不清來路,所以,想請師父去皇宮一趟,幫太後解毒。”
張勝豐靜了一會兒,說:“師父並不是萬能的。”
“蘭兒知道。”茜女說著,不知怎麽心裏很傷心。她對師父的苛求太多了。“隻是皇上他十分敬重他的母後,如果太後有個三長兩短,我走了也不會安心的。師父,你先幫忙看看,如果不行就算了。畢竟那也是一條人命啊。”
“她是不是一條人命,為師並不關心。”張勝豐輕歎了口氣,無奈的道:“為師在乎的,隻是蘭兒的意願。蘭兒在意她,為師自然會盡力。”
“師父……”師父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離不開她的樣子。也是,師父孤寂的太久了。她一定會好好陪伴師父的。也許是感激,也許是心動,或者心疼和感動,她慢慢撲入他懷中,真摯地說:“師父,還有兩日,我與皇上的約定就到了,他就會放我走。”
“這真是蘭兒所想的嗎?”張勝豐很少有猶豫不定,這次卻反複的確認。
“是。”茜女回答的肯定。
張勝豐眉眼一彎,終於笑出了真心,低頭,下巴輕噌她的頂,親昵而寵溺,“不管蘭兒想要什麽,為師都會支持,絕對不會勉強蘭兒做你不想做的事。”
茜女搖頭,“不,師父,蘭兒也在意師父,如果師父想要什麽,蘭兒做的也心甘情願。”她陪著他,也並非是完因著他的恩寵,她想讓師父知道,她也會為師父而付出。而且付出的十分心開甘願。
張勝豐手掌輕撫她後背,沉默了稍許,幽聲說:“蘭兒開心就好。”別的,他都可以接受忍讓。
茜女從他懷中撤開,仰頭,切切的望著他絕美妖冶的臉,“師父,我們何時下山。”
張勝豐笑著輕擰了下她的鼻尖,“人命關天,為師還是懂的。”說完,起身走向內側,從櫃子裏拿出一件狐皮長氅,認認真真的給她披上,還有些羅嗦的念著:“你身子骨弱,千萬不能凍著。回頭,為師會好好給你調理身子,再也不讓你受這份罪……”
茜女靜靜的看他一眼,突然很能享受他的念叨,笑眯眯的沒有吭聲。
然後張勝豐就將她半抱在懷裏,慢慢走出殿門。
半刻鍾的時間,兩人已遙見宮門,然後,茜女突然現了異常。
皇宮宮門之外,有一大隊兵馬埋伏,而且蓄勢待。
茜女心中一震,心道不好,宮裏要出事了!
張勝豐也是出自王室,兩人對視一眼,已心有靈犀,他帶著她從隱避處飛入皇宮之內,兩人在暗處觀察,皇宮內顯然也是人心惶惶,可是,卻力量單薄,茜女凝神思索,突然醒悟,現在,因為納蘭滄海太緊張太後,恐怕還一直呆在長樂宮,無法分心應付叛軍,或者,他根本已經猜到,卻脫不開身!總之,她知道現在納蘭滄海是真的危險了。
“師父,我們去那邊長樂宮。”茜女顧不得再想,拉著師父直奔目的地。
沒有從正門,兩人從後門直接進了長樂宮內殿。
“皇上呢?!”拉住一個宮人,茜女緊張的問。
“皇後娘娘……皇上在內室。”宮人也緊張的答。
茜女快的跑向內室,揮開紗幔,果然見納蘭滄海還一臉焦急的坐在床前守著太後,太後雖然躺在於床上但看起來死氣沉沉,臉色灰青,氣息微弱,好像馬上就要死了。
“皇上。”茜女輕喚了一聲。
納蘭滄海轉頭,眼睛裏已是紅,“蘭兒……”他看到她身後的張勝豐,連忙直奔過去,激動的說:“師父,求求你,救救我母後。”
茜女從來沒見過納蘭滄海是這樣的失控,這樣的激動,她連忙安撫,“皇上莫擔心,師父他一定會盡力的。太後不會有事的。”
納蘭滄海看了她一眼,又乞求的看向張勝豐,“師父拜托你了,隻要你能救活母後,你要什麽,朕都給你。”
茜女聽了這話大吃了一驚,愣了半晌,納蘭滄海一個那麽理智甚至狡猾的人,怎麽會說出這樣感情用事的話?她真是低估了他的孝心。
但是她也知事態緊急,皇上也是人,看到母親危在旦夕,說什麽情緒的話也能理解,於是她將他拉了過來,勸慰道:“你放心吧,先讓師父幫太後看看。”
張勝豐從進來時,就隻是淡淡的看了納蘭滄海一眼,現在他不擋住他了,他就不急不緩的走向床邊,低頭,默默的看了太後一會兒,然後,拿起了她的手腕,把脈。
納蘭滄海和茜女屏氣凝神的看著,茜女感覺到納蘭滄海的身體都繃緊了,她不禁轉頭看他一眼,難怪外麵都火燒眉毛了,他還一臉的不知情。她終於知道下毒人的用意了。
用他最在意的母後牽住他,然後悄悄起兵,宮變,殺他個措手不及!
可是,納蘭滄海難道就這樣輕易的中計嗎?
她能眼睜睜看著納蘭滄海被算計被殺嗎?
但是,現在就算告訴他,他的心能回來嗎?能清醒嗎?
“皇上,讓師父給太後好好看病,你很累了,我們出去等,好嗎?”茜女孩試著提醒他。
但是納蘭滄海有些恍神,嘴裏念著:“母後不會有事的……”
“是,太後福大命大,有師父在,她一定會好起來的。”茜女心裏著急,但又隻能慢慢的引導他,“皇上,你先靜一靜,走,我們到外麵說話。”
“我不出去,我要陪著母後。”納蘭滄海執意。
茜女皺緊眉,努力的勸著:“皇上,臣妾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等母後轉危為安了再說不遲。”
“皇上……”茜女心急如焚,現在,他們要坐以待斃嗎?一回頭,見紗外的殿裏,有宋衛喬在候著,她悄悄走出去。
“皇後娘娘。”宋衛喬一臉的凝重,期待的看著她。
“衛喬,現在是用兵之時,你傳信宋家兵,守衛皇宮,保護皇上。”茜女嚴肅的吩咐。
宋衛喬不敢遲疑,“是。”
茜女凝神想了下,又找了找周圍,沒有看到尉遲茹,於是找了身邊的親信,叫她去通知尉遲茹,調動她尉遲家的軍隊候命,隨時等待皇上的命令。
再回到內室,張勝豐正在為太後運功去毒,而納蘭滄海,依然沉浸在擔心之中。
茜女也不想勸他了,當務之急,得用同樣讓他在意的事,讓他擺脫對太後的擔心,他才能恢複正常,才能與叛軍抵抗,才能保住皇宮。
心頭一計,她不再遲疑,暗暗使出內力,將自己的血脈打亂,然後捂著肚子痛叫出聲:“哎呦……好痛。”
果然,她的聲音驚到了納蘭滄海,他轉回頭看到她異樣,連忙奔了出來,“蘭兒!”
茜女一等他靠近,就一把緊緊拽住了他,痛苦的道:“皇上……臣妾可能……勞累過度,突然好疼,好疼……”
納蘭滄海眼中露出惶恐,連忙將她抱起,“蘭兒,別怕,馬上請太醫為你……”說著,他焦急的回頭看一眼內室的張勝豐,“不然,讓師父為你……”
茜女拉住他,搖頭,“太後性命為重,我且還傷不及性命……皇上,你先送我回宮。”
納蘭滄海扭頭又看向內室,一臉的糾結害怕擔心。
“皇上……臣妾不行了……”茜女又連忙誇張了幾分。
納蘭滄海回頭,見她額頭已是滿頭大汗,眼中心疼萬分。人生中,再沒有現在這麽艱難的抉擇。
“有師父在,皇上……請放心太後,臣妾現在,需要皇上……”茜女淒淒的乞求著。
納蘭滄海終於一咬牙,點頭,“蘭兒撐住,朕現在就送你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