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夢斷更殘
月光很亮,銀灰般漫漫灑灑落在屋瓦上,青石地麵上,如同一層薄霜。
我再也走不動,靠著小巷濕冷的牆壁一點點滑坐到地上。巷子深仄,兩邊石質牆壁高高聳起。月亮越過牆頭,皎潔的光彩鋪陳下來。
其實剛才罷手,並不是我良心發現。那時,一股強烈的倦意襲卷全身。開始隻是手腳沉重,現在全身像灌了鉛一樣再也無法挪動。
真的好想睡。眼皮重得有千斤,一不注意就要闔上。我覺得必須給自己找點提神的事情做。
秦穆軒頭枕在我腿上,仍然沉沉睡著。平日冷峻的劍眉現在看來,帶著剛強的溫柔。
我一隻手挑開了他的衣衫,緊實而線條流暢的身體暴露出來。
果然什麽時候看都很養眼……
皮膚上縱橫著輕重不一的傷痕。有些重的,皮肉綻開,鮮血還在滲出來。
手指順著那些傷痕,虛晃得描繪著它們的軌跡。就像疼痛會傳染一樣,指尖也輕輕疼著。
不知道會不會留疤痕……
要是殷落羽那死老頭敢讓秦穆軒留一點疤,我就剝了老頭子的皮給秦穆軒植上!
懷裏人動了一下。
我把視線投到他臉上,發現他正在看我,神色古怪。
“你剛才在想什麽?”他撐起身體坐起來,後背也靠在牆壁上。
“想你的囧囧呀。”我帶著挑逗的意味,輕聲說,毫無掩飾之意。
秦穆軒倒是臉紅了,別開眼睛。“你剛才眼神很恐怖……”
“噢,我在想要把殷落羽那老頭子剝皮煮了。”依然調笑著。
秦穆軒發現跟我交流不太可能,索xing直截了當,“我覺得你今天不正常。”
我靜默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不正常?
頭靠在牆壁上,傳來一陣涼意。
再次開口已經斂了戲謔的神情,“讓你討厭?”
秦穆軒沒有回答。我知道,這就是默認了。
是啊。有誰會喜歡一個嗜血成狂,yin狠毒辣的修羅。
秦穆軒忽然一隻手扳過我的臉,看起來很強硬,其實觸碰的動作溫柔的很。
“為什麽露出那樣的表情?”
“什麽表情?”我似乎除了媚笑就是狂笑。
秦穆軒的手從我臉上滑落下來,撐在我身側。他的聲音很輕,“快要哭了。”
“哈哈哈哈,我沒聽錯吧?還是你眼花了?”我一把推開他,狂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居然要用手垂地板,這下眼淚真的要出來了,不過是笑的。
毫不容易止住,我理了理眉間散亂的發,氣息恢複如常,聲音已經毫無溫度,“沒想到你還會講冷笑話。”
頭猛得疼了一下,全身的神經都跟著戰栗。
“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從懷裏拿出一張素?,遞給秦穆軒,“我從蒼狼的窩裏翻出來的。”
上麵詳細寫了堵截我們的時間,地點。分毫不差。是有人專門送信給蒼狼,讓他來此地設下圈套,隻等甕中捉鱉。
秦穆軒的臉色也冷下去。
眼前的畫麵開始模糊,困意已經快要抽走我最後一絲意識。
“我最後交待一句話。”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我費力抬起眼皮,“防備著點殷落羽,我看你們對他都有點盲目崇拜,讓做什麽就做什麽,自己被賣了被捅了都不知道。”
秦穆軒已經明了我的意思。透露我們行蹤給蒼狼的,不是別人,正是殷落羽。
“他可以對蘇華夜見死不救,可以讓我生不如死蟄伏在西王母身邊,照樣可以把你和鳳丹青推進火坑。這個人並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高貴……”
“那你呢?為什麽這麽聽他話?”秦穆軒沒有震驚,沒有憤怒,隻是用涼如秋水的聲音平靜發問。
我堵了一下。為什麽?因為不管他的方法是什麽,目的隻有扳倒西王母,而他的方法雖然殘忍但恰恰是最快捷有力的。
但是,我自己受罪就算了,我可以忍受。讓我眼看你們身處險境,我卻做不到。
秦穆軒看著我的臉,突然笑了。一瞬間,微風過水,花落有聲。
這是相隔多久,再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他的笑容真的很美,純淨溫暖,如同三月的陽光,混合著生命生長的芬芳。
“我和你想的一樣。”
唉。我歎氣。
“知道了……我現在好累,好困,好想睡……你別躲啊,借我肩膀靠……”
身體仿佛沉入深潭,一點點下墜,水聲在耳邊縈繞。一切迅速的後退,世界縮成一點。
我猛然睜開眼睛。烈火,黑箭,鳳丹青的背影……一個個破碎的畫麵闖入腦子。但是,又有別的什麽。囚室?蒼狼?秦穆軒?
“你醒了?”簾帳外穿出熟悉的聲音,然後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挑開簾帳,把它們束進銀鉤。
你……聲音依舊發不出來。
——鳳丹青和秦穆軒沒事吧?
我對著殷落羽做出口型。
殷落羽看著我,柔和的笑了,帶著難以察覺的慈愛和寵溺。“沒事,丹青因為失血過多,身子有些虛。不過吃了我的藥,已經沒有大礙了。穆軒隻是皮外傷。”
心放下來。
“不想質問我什麽嗎?”殷落羽在床前拿了把椅子坐下。
從前,西王母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這兩個人在某些方麵,其實很相似。不過這一次,我給了相反的答案。
——想。昨天晚上,發生什麽事了。
昨晚的一切,我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無邪,你聽好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無法接受。”
殷落羽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你的另一個人格覺醒了。”
我沒有太大的反應,坐直了身體,靜靜聽他說下去。
“那個人格,就是西王母一直企圖喚醒的,如嗜血修羅一般的你。你神族的血統,受到過汙染,善、惡兩種意念本來是一體的,但是這些年你經受太多苦難,致使兩種意念相互排斥,分裂為二。在西王母身邊的那一年,你對殺人和傷害產生極度的排斥,意誌力將惡念壓抑住,使之沉睡。但同時,你的力量也被封印了。”
我聽到這裏,心一點點冷下去,最後沉入冰底。
“昨天夜裏,你為了救丹青,自己將那個沉睡的力量喚醒。”
我諷刺得笑了。
——西王母做不到的事,你卻能做到。真是不簡單哪。
“西王母是想將你的血統完全汙染,那樣的你已經不再是人,隻能算是鬼蜮。但是,你自己喚醒的自己,擁有獨立的意誌。”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嗎?有了那個強大的殷無邪,你就可以打敗西王母。而這個軟弱的我毫無用處的我,沒有利用價值的我,你已經在想著怎麽除掉了,是麽……
殷落羽看著我,半天沒有說話。
“你對我,半點信任也沒有嗎?”聲音忽然變得寂寞無比,但是一瞬間他就收斂了那個表情。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留下一句沒有感情的,“對不起。”
我忽然覺得無助。我喪失了那麽多東西,我覺得自己快要一無所有的時候,居然連一個完整的自己都沒有了。
這不是太諷刺了麽,父親母親,人們眼中最溫暖的存在,對我來說卻是噩夢的源頭。
這個不堅定的自己,也許哪一天就要被另外一個吞噬。
我呆呆坐在床上,已經失去行動的力量。
突然,一個念頭闖進腦海,如同青色的電光,撕開混沌。
說不定……
說不定,這樣才好。另外一個我,可以除掉西王母,可以讓溫未涼自由,可以幫秦穆軒報仇,可以助鳳丹青奪回家產。這個隻能給別人帶來麻煩的我……幹脆,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