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帶著林文到了林老六家,還沒進院,林大娘就笑著叫道:“老六家的,在家沒?”

林老六的婆娘在屋裏聽到動靜忙迎了出來,笑著道:“呦,他大娘,咋有功夫到我家來了?”又瞅見跟在林大娘身後的林文,更是揚聲道:“喲,這不是文小子嗎,聽說你家新得了個小閨女,他大娘逢人就誇的,說是長得精致著呢!”

林文笑著先叫了聲:“嬸子!”才接著道:“孩子小,哪裏就看得出來,大娘是膝下沒個孫女,就偏愛了些,嬸子隻當笑話聽聽就是。”

林老六媳婦見林文說話斯斯文文的,一時拍著巴掌笑道:“文小子還是頭一回登咱們家的門吧,快別在外頭站著了,進屋來,你叔也在家呢!”

林大娘笑著跟著林老六媳婦當先走著,林文在後麵跟著,瞧著林老六家的條件確實不像是太差的,院子裏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大牆西側好像還壘了個豬圈,不過這會沒聽到豬的動靜,可能是還債的時候拉走了,院門直對著是五間正房,雖說也是土坯瓦頂,可在這村子裏也算是數得上數的,兩側分別又蓋了三間土壞房,想是兒子住的。

待進了屋裏,林老六已經穿了鞋從炕上下來了,看著林大娘笑著叫了聲:“他大娘來了。”

林文不等林老六開口就叫了聲:“六叔。”

林老六許久沒見過林文了,這一見,瞧著竟比幾年前長的高,長的壯了,不像莊稼人那臉常年黝黑的,而是白白靜靜的,還透著健康的紅,聽說這兩年文小子媳婦是個能幹的,一個家裏裏外外打理的很是上心,唯一的小叔子又送去了學堂,村裏人現在說起這小媳婦裏頭,也得數林文家的是個能幹的。

林老六笑著招呼道:“你小子,頭一次登六叔家的門吧,你爹也是個倔的,從打搬到那上麵住,竟是不大跟從前的兄弟們來往了,我還是你爹沒的時候去過,這一晃聽說你小子兒女都三個了。”

林文想起來,自家爹爹過世的時候,林老六還幫過忙,這會更顯得熱情的笑道:“恩,兩個兒子一個閨女。”

林老六拿著手裏的大煙袋磕了磕,重新裝了煙,才接口道:“你小子娶了個好媳婦,我家你嬸子常說,你那媳婦,在咱們村裏小字輩的媳婦裏算是頭一分的,不僅娘家仗義,人也是實心過日子的,我聽說你把小武送學堂了?”

林武上學堂在這山村裏也算是個稀奇事,當初送去的時候,還有不少人說風涼話,其中就包括林文自己親大伯家,林文和二丫雖然不去三姑六婆家串門,可這幾年與他們家交好的慶兒嫂子跟旺兒媳婦可沒少把講究他家的人學上一遍,二丫和林文往往是一笑置之,說是親人,早就沒什麽聯係了,要不是一個村裏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恐怕連對方的笑話都懶得聽上一句。

林老六媳婦拉著林大娘坐在炕邊嘮嗑,瞧著林文還站著,忙道:“文小子,自己做,到了嬸子家也別外道。”

回頭又瞪了林老六一眼,道:“瞧瞧你,文小子頭一次登門,哪有你堵在門口跟人家說話的,還不讓孩子趕緊坐下。”

林文笑著接道:“嬸子,沒事,你跟大娘說話,我陪著六叔嘮嘮。”

林文自己坐到凳子上,才接了林老六的話道:“我爹活著的時候一直都希望我們兄弟讀些書,隻是那時候家裏連飯都吃不飽,自然不敢有這想法,這兩年大娘沒少幫襯我們家,我嶽父嶽母也時常拉拔著點,日子漸漸的緩了過來,我想著小武早年在我爹身邊的時候也跟著識了些字,趁著家裏鬆泛點,也讓他去學堂讀幾年,到時候就算不能考了功名,也能多知道些道理,總比這兩眼一抹黑的強,再說,不為別的,就為圓了我爹的心願,也得讓他去讀兩年。”

林老六聽了歎道:“你們家現在日子也緊巴巴的,你那兩個小子也二歲多了吧,你爹從打分家出去連一畝地都沒有,聽說你跟裏正那裏承包了不少的荒地,家裏也沒個頂用的壯勞力,小武又出去上學,隻怕你一個人也忙活不過來。”

林文倒沒想這事傳的這般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六叔,沒事,這些年我常進山練就了一把了力氣,再加上農忙的時候我媳婦也能幫襯些,慢慢幹總能幹完的。”

林大娘坐在炕邊一邊同林老六媳婦說話,一邊聽著林老六和林文的話,在一邊接過來笑著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文子家的情況咱們本村住著都知道些,他大伯說了,到時候,我們家裏收拾完了,讓兩個小子給文子幫忙去。”

林老六媳婦到是拉著林大娘笑著道:“我瞧著從文子他爹去了,你和他大伯竟是拿文子當兒子看呢,他家的事就沒有你不操心的。”

林大娘倒也不扭捏,笑著道:“誰讓他爹臨去的時候把這兩孩子托付給我們兩口子了,再說你也知道,文子他娘在世的時候,和我也要好,二郎兩口子一共就剩下這麽兩個孩子,咋的我和他大伯也不能瞅著。”

林老六媳婦卻撇了撇嘴,眼睛往西邊挑著,道:“我瞧著人家那親大娘、親嬤嬤都沒你這麽熱乎勁。”

林大娘一聽,瞅了眼林文,見林文似沒聽見般的還與林老六小聲說著話,便搖頭道:“那些事咱們不管,人在做天在看,事別做絕,不然後悔都沒地找去。”

林老六這會也問著林文道:“說吧,你過來有啥事,你一向都不大在村子裏走動,隻怕沒事你也不能上你六叔這來。”

林文被林老六這麽一說,突然就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想著這也算是好事,便點頭道:“不瞞六叔,真有個事要跟六叔商量。”

林老六就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著林文,林文摸了摸腦袋,笑著道:“我家隔壁住著個堂姐,雖說不是親的,可我二叔公臨去的時候就把我堂姐托付給了我們兩口子照應著,不過這些年與其說是我們照應著堂姐,還不如說是堂姐照拂著我們,這不,我堂姐也是外來戶,在咱們村也沒有地,她家那小子也二歲多了,正好趕上這次包荒地的事,我就給我堂姐也包下來十畝,可我堂姐一個女人,以前也沒幹過,現在也不會這些,我家那十多畝的地我一個人收拾也勉強,再加上這十畝就實在是幹不過來了,我跟我大伯就商量著那一戶人家幫著種種,種子什麽的都算咱們的,我堂姐也聽說這荒地的收成怕不好,所以就想著,一年到頭隻要能收上來兩家人的口糧就成,別的多了我堂姐頭兩年也不要,隻算是那家人家幹活的勞力費了。”

林老六看著林文皺了皺眉頭,道:“文小子,你就直說,你是啥意思就得了,別跟你六叔繞這彎彎。”

這會林老六媳婦也豎著耳朵聽上了,聽林老六的口氣硬,就剜了他一眼,才瞅著林文道:“文小子,你六叔脾氣直,說啥話就喜歡往白了說,你別見怪。”

林大娘忙在一旁笑道:“瞧瞧他嬸子說的話,文小子一個小輩還能跟他六叔挑了理去,得了這事我來說吧。”

林老六媳婦就看著林大娘,想著剛剛聽文小子的意思,是想讓自家人去幫著種地。

林大娘笑著對林老六和林老六媳婦道:“事就是文小子剛剛說的事,隻不過人家張氏一個女人家領個孩子,也沒法雇長工,就想著把這地包出去,可到底是荒地,就尋思著尋那能幹的人家,也不用什麽交租啥的,種子都算人家的,到了秋收,要是有收成,就把人家一年的口糧準備出來就成,實在要是收成少了,就五五分,兩家一家一半,都混個口糧。”

頓了一下林大娘接著道:“文小子去尋他大伯討主意,我和他大伯就想到你們家三小子和四小子了,小兩口都是能幹肯吃苦的,你們家兒子多,自家地也不耽誤,再把這地拾掇出來,人家張氏也有話,這頭一年,荒地拾掇要下不少的功夫,收成也不能多了,不過這地肥它個兩三年,比不上那中等田,可也不能比那下等田差了去,反正現在是五年免稅,這五年之內,糧食得的不管多與少,都兩家對半分,到時候地裏的杆子什麽的,她也不要,誰種就讓誰拉家燒火去。”

林大娘一路上也尋思了,張氏就帶著一個兒子過,說是交夠口糧,可張氏一年到頭能吃多些,她這多要出來些,張氏吃不了也能賣了,再不濟也能接濟接濟要文兩口子,不然一年到頭白出種子,雖說頭兩年收成不見得好,可後兩年收成上來了,再往回收話就不好收了,還不如現在就說明白了。

林六叔的媳婦一聽,大喜道:“這可是好事啊。”嘴上一邊說著,心理一邊暗喜,原本著自家就想過實在不行就去包幾畝荒地,可愁的就是這種子下去再不得收成,到時候都夠不上種子的錢,一年到頭豈不是打了水漂,如今這送上門的好事,隻管幫著種,幫著收,平時再拾掇拾掇,自家地少,幾個兒子一、兩天就能忙完,加上這些荒地,也就再多個一兩天的活,累不著人,還能白得糧食,可不就是坐家掉餡餅的好事。

林老六卻吧嗒吧嗒兩口煙,道:“可這要是一年到頭沒個收成豈不是白忙活了。”

林老六的媳婦一聽,煞時就覺得被潑了冷水,林文想了想笑著道:“話是這麽說,不過我們家這些年的情況六叔也知道,我爹當年也就開了那兩畝荒地,當年雖說收成不咋好,可是這幾年卻也算不錯的,以前是我爹自己一點點摸索著幹,如今我也在我爹那學了不少經驗,再拾掇這些,怎麽也比兩眼一摸黑的時候要強,我想著就算頭一年沒啥好成果,第二年總不會缺了口糧的。”

林文話音一落,還不等林老六接話,外麵進來的林老六的小兒子林娃子就道:“文子,這事我幹。”

林老六媳婦忙從炕上下來道:“你個娃子,家裏有你爹做主呢,再說那地文子也說了,得出把子力氣收拾,你家裏孩子還小,你媳婦倒不出手來,就你一個人能幹多少。”

林娃子的媳婦也從外麵進來,笑著道:“娘,沒事,孩子到時候你給看一會就成,我陪著孩子爹幹,出點力氣也不要緊,咱們莊戶人家使不完的力氣,歇一宿也就回來了,哪裏就那般嬌貴。”

林娃子是在外邊聽說林文到了家裏來,以前上山打獵的時候也碰到過,林娃子就很羨慕林文那斯斯文文的樣子,說話也文質彬彬的,雖然那個時候林文家的條件還沒有自家好,可是從來就沒在林文身上見到過自卑,林娃子當年也是幾次想與林文交好,可都沒啥機會,林文多數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如今聽說林文竟然上了自家的門,林娃子就好奇的想回家看看是為啥來的。

林老六這會瞅著自己的小兒子道:“你想好了?”

林娃子點著頭道:“恩,爹,我和媳婦都能幹,沒啥大不了的,再說這一年多出來的口糧也夠我和媳婦吃了。”

林娃子話音剛落,東間屋子有個婦人就掐著腰閑閑的來了一句道:“四弟和四弟妹可真會偷懶,合著上別人家去給白種地去,把自家的地留給兄嫂種,到時候得了便宜就四弟和四弟妹擎著,爹娘還得給看孩子,這全家合著就四弟和四弟妹是有心眼的,拿我們都當傻子呢!”

林文不知這人是誰,不過這話頭卻是不好,林老六也在屋裏皺了下眉,林大娘到是知道這怕是那老二媳婦,想了想,笑著道:“我和文子也來了一會的,事也跟他嬸子和他叔說了,你們琢磨琢磨,要是成就這兩天給我個信,眼瞅著天暖和了,地也該種了,那地咋的也得先收拾出來,文小子還得去看種子呢,要是不成,他嬸子也告訴我一聲,我再給他尋別的人去。”

林文也隨著林大娘起身道:“六叔,我先回去了。”

林娃子也不攔人,隻在讓過林文的時候說道:“文子,那地你就給我留著,等晚上我去你家跟你細說。”

林文也沒點頭,也沒搖頭,看了眼林老六,又拍了拍林娃子的肩膀道:“六叔是過來人,經曆的事多,先跟著你爹好好商量,不成也沒事。”

林文和林大娘回去的路上,林文就道:“大娘要不再看看別人家吧。”林文雖然不知道那出來攪局的婦人是誰,不過想來應該是林娃子的嫂子,隻是不知道是幾嫂,想著總不能因著自家地的事攪得人家過日子不安寧的。

林大娘歎道:“這娃子兩口子倒真是認幹的,出來那個是老二的媳婦,最是個好吃懶做的,她婆婆常說,家裏的活計老三媳婦、老四媳婦幹的最多,話說的最少,地裏的活計老三、老四幹的最多,老二是最能偷懶,老二媳婦最好攀比,老大最會擺譜,老大媳婦最會耍嘴,我聽著老二媳婦話裏的意思也是怕娃子去你家幹活把自家的活給耽誤了,咱們再等等,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不行大娘再給你尋。”

送走了林文和林大娘,林老六家也炸開了鍋,林娃子兩口子一門心思的想要去幹,要說這家以前也不用兩口子這般拚命,隻是被林娃子的大哥這麽一禍害,眼瞅著家裏有上頓沒下頓,兩嫂子還在那比著懶,要誰誰也受不了,林老六想了想,道:“娃子,去把你大哥、二哥還有你三哥喊回來。”

林娃子也沒問啥事,轉身就往外走,林老六的媳婦卻一哆嗦,道:“孩子他爹,你要幹啥,咱們不都說好了不提分家那事了嗎?”

老二媳婦一直躲在外邊聽動靜,見林娃子出去了,就悄沒聲的來到了老兩口的窗下,正好林娃子媳婦進屋看完孩子出來,問道:“二嫂,你找娘有事啊?娘在屋呢,你直接進去就是!”

林老六的媳婦一聽,從炕上拿起條帚疙瘩開了門就罵道:“你個好吃懶做的,成天就尋思著趴人窗戶底,咱家有啥見不得人的事,累著你成天趴在這偷聽,啊,這回大門開著,有啥事就直接問就是,成天找你幹活就跟聽不見似的,躲這偷聽倒把那耳朵豎的跟狗似的。”一邊說著一邊拿著條帚使勁在窗戶那裏磕打著。

林老二媳婦有些埋怨的瞪了一眼林娃子媳婦,才訕笑的看著自己的婆婆道:“娘,你瞧瞧,你說的是什麽話,我哪裏是要偷聽,我不尋思著問問,咱們家今兒晚上做點啥,你那大孫子可是嚷著好幾天讒肉了,成天說的我這當娘的都心疼,我不想著家裏也好些日子沒見油腥了,我們娘們到沒什麽,隻是孩子他爹眼瞅著就要下地了,總得好好補補,不然哪裏有力氣幹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