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爺有些不滿意的打量著張氏現在的院子,哼道:“清兒,這麽小的院子,連個下人都沒有,你們母子怎麽過的。”
張氏正新沏了茶來與二人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聽了霍老爺的話,回頭如看白癡一般的目光看著霍老爺,聲音已是平靜了許多,道:“這處院子不是我們的。”
霍老爺一聽,剛鬆了口氣,他就說嗎,他爹不可能讓清兒過的這般清貧,他們家從來不缺銀子,爹也告訴他了,清兒走的時候爹給了不少的銀票,珠寶首飾太過礙眼,清兒帶的也不多。
不過張氏的下一句話卻是打破了霍老爺心理的遐想,張氏推了一杯茶遞給忠叔,這個老仆,當年也幫了她不少的忙,若不是這個老仆打點,隻怕她想出府也不會那麽順利,出不得府,隻怕清和也不會來到這個世上,雖然是受得老將軍的令,可是張氏心下一樣的感激他。
忠叔也體會了張氏對他的心意,笑著接了過來,道:“清姨娘這些年過的可好。”
聲音溫和,帶著長者的慈愛。
張氏微微淡笑道:“讓您掛心了,我過的挺好的。”
說到這,回身看著霍老爺道:“霍老爺是不是想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清和與我在一起過的如何?”
“清和,你說他叫清和,他是我的兒子,是我們的兒子,對嗎?清兒。”
張氏點了點頭,道:“對,他叫霍清和,是我和你的兒子,在我離府幾個月後出生在一個靜諡的小山村裏,那裏有著純樸的鄉親,還有一家算不上親人的親人,那家人這些年沒少幫襯我們娘倆,我帶著清和獨自生活在那個村子裏,雖然少了市井的喧囂,少了京都的繁華卻是多了一份真心的平靜,是的,是平靜,心理再也沒有滿足的平靜,就連那偶樂有過的爭吵聲,在我看來都成了生活幸福的美妙音符。”
霍老爺能體會出張氏現在說的是真話,隻是霍老爺不理解的是為什麽張氏會變成現在這樣,以前在霍家,張氏的地位僅次於郡主,除了沒有正妻的名份以外,霍老爺幾乎大半個月都要宿在她的院子裏,就是在外邊得了什麽好東西,也是可著張氏先用,先挑,然後才進了府庫,郡主那裏自是有都是好東西,不需要他管的。
可是那個時候,他也沒見張氏有這般淡然平靜過,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溫和氣息,竟是感染的霍老爺也想在此刻去看看張氏所在的那個村莊是什麽樣的。
張氏也沒給霍老爺多想的時間,抿著嘴淡笑道:“如今習慣了這種平靜的生活,反倒不喜歡把自已堆砌在一堆華麗的物件裏,讓自已也隻能成為其中的一個擺設。”
霍老爺一聽忙道:“清兒,你怎麽會成了擺設?”
張氏卻是冷笑道:“不是嗎,以前年小,我不懂,原來姨娘與奴婢沒什麽區別,原來姨娘也是可以隨意打罵的。”
說到這回身看著忠叔道:“忠叔,我若不是老將軍帶回府的,隻怕這條命早就丟了不隻十遍了吧,就是後來,也是忠叔奉了老將軍的令,安排了好手護著我離了府,不然,隻怕今日你們見過的就是我們母子的骨灰了吧。”
忠叔也不否認張氏說的是事實,隻是看著張氏問道:“當年護你離府的人呢?”
張氏走的時候身上有多少銀兩,忠叔大概也有個數,這會張氏無論是身上穿的,還是住的,都不是那些銀子能花完的,就算張氏是個揮霍的,也不會在十幾年內花沒那些銀子,尤其還是在這種地方,比起京都的揮金如土,這裏隻怕一般的人家有個五百兩銀子,就能過得很舒服了。
張氏有些懷念道:“他走了。”
忠叔一愣,問道:“去哪了,這老家夥,當初答應的好好的,怎麽就把你們母子撇下了呢?”
說完又一想,不對啊,他挑的都是忠心的好手,哪會做出這種不負責任的事來。
一見張氏的表情,忠叔才知道自已一時衝動誤會了,張氏看著遠處道:“我們到他家鄉的當年,在我生下清和以後不久,他就去了,把我托給了他的一個侄子一家照顧,這些年,多虧了有這麽一家人。”
一說完,張氏才見他們打量著自已的一身衣著,張氏這才想起來老將軍給了她不少的銀票,輕笑道:“我一個沒了丈夫的婦人帶著孩子,自是要過得輕苦一些,要是真的敢把錢財露在外麵,隻怕這日子也輕省不起來了。”
忠叔點了點頭,他到真沒想到這個清姨娘能這般能屈能伸。考慮事情也這般的仔細,當初確是他們考慮不周了。
霍老爺有些心疼道:“清兒,這些年讓你受苦了,這次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回去了,我不能看著你再漂流在外,受這般的苦楚。”
張氏一聽回去,如同被驚了一般,瞪著眼睛看著霍老爺道:“我不回去,要是回去,老爺隻管一人回去便好。”
霍老爺一臉的受傷,不可置信的看著張氏道:“清兒,這些年難道你心理就沒有一刻的記掛過我嗎,就沒有一刻的想過咱們當年在一起的情景嗎?”
忠叔適時的起身,越過正屋往後院去了,留下兩人在院子裏說話。
張氏平複了下心情,才對著霍老爺道:“咱們都不是當年衝動下的少男少女了,如今我也沒了那份衝動的情懷,這些年我守著清和,過得挺好的,清和挺喜歡讀書的,打小讀書也聰明,經常得夫子誇獎,這次是他們夫子讓他到落山書院來學習的,說是下次考秀才不成問題,然後接著就下場考舉人。”
說到這,張氏認真的看著霍老爺,道:“老爺,我與清和這般,能自稱一聲母親,清和能光明正大的叫我一聲娘,若是回了府,老爺,我想問問,清和該如何稱呼我。”
霍老爺一聽,忙道:“自是叫你娘,在外麵如何,在家亦如何。”
張氏卻是不信,畢竟她不再是當初衝動不顧後果的年歲了。搖頭道:“老爺忘了府裏還有一位聖上賜婚的郡主了嗎?”
霍老爺這些年與郡主已是冷若冰霜了,這會聽了張氏的話,不屑道:“清兒,我與郡主原也不是自已喜歡,當年你就知道,這會何苦這樣問,更何況,這些年,我與郡主與是冷若冰霜,我早已不進郡主的院子,這是滿府都知道的。”
張氏不想理會霍老爺與郡主之間的恩恩怨怨,搖頭歎息道:“老爺,我奉勸你一句,若是還想讓我們母子好好的活著,不想讓當年的事再次發生,我勸老爺,還是回去吧,隻當沒見過我,沒得到過我們的消息。”
霍老爺一怔,他沒想到在外麵呆了幾年的清姨娘會這般的固執,與當初對他那般癡迷,寧可飛蛾撲火,與他為妾都要嫁她的女子大相徑庭,這一刻的張氏渾身散發著一種為女則弱,為母則剛的氣質,讓霍老爺又是豁然開朗。
看著張氏沉聲道:“清兒,你是不是還在怨恨當年我沒能守在你身邊。”
當年張氏在府裏後來的步步為艱,一是因為郡主的刻意刁難,內宅的仆婦們都看著郡主的臉色,也不好與她好過。
二是因為霍老爺當時奉命去邊關視察,老將軍不好插手兒子內院的事,張氏也不是那咱事事都求援,成天去煩老將軍的人。
張氏也是在例行的給老將軍請安的時候,才順手被給老將軍來請脈的太醫也把了脈,沒想到就查出了有月餘的身孕。
別說是老將軍,就是張氏都知道,她的身孕隻怕得瞞著,若是霍老爺回了府才好,若是沒回府,郡主豈會看著她生下孩子。
途中辛苦自不必多說,如今一恍十多年,張氏也不想再與霍老爺說什麽恩與怨,隻平靜的看著霍老爺道:“老爺還是回去吧,當年的事,從我離開府裏的那一刻,就煙消雲散了,從此以後,咱們隻怕也就隻能這樣了。”
霍老爺頗為不甘的道:“清兒就算是忘了咱們往日的情誼,難道連我爹將你從戰場帶回的情誼也都忘了嗎。”
說到這,霍老爺才懇切道:“清兒,你就沒想想,京都到墉州,連個具體的地點都沒有,我帶著忠叔就來尋你,這裏麵的原因你就不想知道嗎?
張氏一怔,聲音裏帶著猜測與不確定,道:“是不是老將軍的身體?”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霍老爺點了點頭,道:“爹的身體每況愈下,如今隻想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能看看你與清和回府,讓他看到將軍府的下一代,爹想讓清和回將軍府。”
若隻是霍老爺一個人,張氏會很剛強的拒絕,可是這裏有老將軍,張氏卻還是不大情願道:“府裏難不成就沒有一個子孫在老將軍跟前盡孝嗎?”
霍老爺連連的搖頭苦笑道:“說來也是我無能,這些年竟是沒能生下個一兒半女的,讓老父得享天倫。”
張氏一愣,詫異道:“怎麽可能,府裏郡主?”
說到這,張氏突然就停了下來,剛才霍老爺說了與郡主感情不好,可是就算不是郡主,那府裏也不可能沒有妾室。
霍老爺從張氏的眼裏看出了疑惑,歎息道:“或許是霍家這些年殺戮太重吧,我和爹雖然都未有恙,卻報應在了霍家的子嗣上,若不是爹與我提及你臨走的時候已是有了身孕,隻怕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有了那麽大的一個兒子呢。”
張氏緩步走到了霍老爺身前五步的距離,看著霍老爺的眼睛,直視道:“老將軍的身子,你真的沒騙我?”
霍老爺一聽,眉眼間喜色一閃,清兒到底還是關心他們父子的,誠懇的點了點頭,道:“爹的身子真的不好了,你知道這些年在你麵前,我從不曾說過一句假話。”
張氏忽而笑的有些恍惚,道:“那這些年,你為什麽從來不想著來找我們?”
霍老爺不想說什麽他被愚弄的話,那樣顯得他不夠誠心,索性直言道:“清兒,不是沒找,我怎麽可能不找,隻是,哎,隻能怪造化弄人吧。我隻願以後的日子清兒能常伴我左右。”
張氏卻低身瞧了瞧自已的打扮,又摸了摸自已麵容,空笑道:“老爺還是別說笑了,我都這般年歲了,還想那些做什麽,如今將軍府的榮耀更盛,老爺有心,隻管娶幾房貌美的姨娘就是。”
說完這話,張氏也不看霍老爺,轉身往自已的屋裏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老爺還是請回吧,這事請容我好好想想,清和從小隻知道他爹早早的就死了,隻跟著我這麽一個娘過活,我還要跟清和說說這事。”
霍老爺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張氏的托詞,忙道:“清兒,我說了這麽多,你怎麽還不明白,難道你連爹當年帶你回府的情誼都忘了嗎,當年要不是爹護著你,你能帶著清和好好的離府嗎,就衝著這些,你也應該回府去看看爹去,讓爹能夠心願得償,而且你就算不為別人考慮,就是為了清和,你也該好好想想,他是將軍府的唯一男丁,自是要繼承將軍府的,照你說的這孩子處處優秀,隻圈在這樣一個地方,不是壓製住了這孩子的才華了嗎?如今這世道有多少有才華的人也未必能一嚐所願,咱們的兒子有了將軍府的照應,自然會前路程順暢,這些你都想過嗎?”
張氏猛的往後退了幾步,霍老爺這些話,從霍清和越來越出色開始,張氏就想過,他不會真的像二丫和林文那樣對著朝廷的采納取嫌報有多大的信心,世家子弟,簪纓之家的子弟從來都不需要科舉出仕,隻要有一份名帖,自然就能捐得一個閑職,或是直接就投了知縣也未可知。
清和與澤雨多想在讀書上出人頭地,別人不知道,她心理是知道的,澤雨要不是因為被人頂了名額,早三年前就中了秀才了,那個時候澤雨沒有與家裏說,可是霍清和卻是與張氏不小心的透露過,這話張氏隻隱在了心理,不過同時也為霍清和擔了心,所以跟著林澤雨來了落山書院也是她自已的主意,同樣也是鎮裏的書院給霍清和的機會。
霍老爺見張氏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也不想逼的太緊,畢竟這事經過了十多年,他才找到他們母子,這些年,霍老爺心理對著張氏還是有著虧欠的,朝著院裏喊了一聲:“忠叔,咱們先回吧。”
然後才對著張氏道:“我與忠叔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不過不管結果如何,清和我都要帶回府,這事沒的商量,我想你也知道我一定要帶清和回府的因由,所以到時候你選擇與清和一塊跟我走,還是留在墉州等著你什麽時候想通了,我再派人來接你,都隨你選。”
忠叔聽著霍老爺的話有些不讚同,見清姨娘目光怔怔的,好心的上前道:“姨娘別怪老奴多嘴,老將軍確是惦記著姨娘母子,再說老爺現在也能保護姨娘母子了,若是姨娘回府,日子一定不會比原來的差,而且現在郡主也避居一室,府裏的事,也是管事的在照應著,姨娘回府,自當接了這管事。”
最後盯著清姨娘,忠叔小聲道:“姨娘總不希望清和少爺沒了得了親父,沒了親娘吧。”
忠叔到底是老奸巨滑的,一句話直中要害。也不見張氏的臉色,轉身就跟著霍老爺走出了院子。
在離院子一段距離的時候,霍老爺停下了腳步,回身向那處巷子裏的院子望去,對著忠叔道:“忠叔,我這般逼清兒,會不會讓她更怨恨我。”
忠叔也不知道如何答,可是他的心思與霍老爺一樣,無論如何都要帶霍清和回府,老將軍還等著見孫子呢。
所以忠叔隻是對著霍老爺道:“老爺應該明白一點,天下隻有狠心的爹,卻沒有舍得下親子的娘,隻要咱們一定要帶少爺回府,清姨娘一定不會眼看著少爺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府裏生活,就是為了少爺的將來,清姨娘也要跟著回府。”
霍老爺苦笑道:“忠叔,清兒把清和教導的極好,現在一想到這樣優秀的孩子是我的兒子,發自內心的,我都覺得驕傲,隻是我這個父親缺失了這些年,卻不知道這個時候怎麽與自已的兒子相處了。”
霍清和的優秀早在兩人在書院打聽的時候,就得知了一些,這會忠叔卻有心感甚慰,道:“老太爺若是知道霍家有這等人才的子孫,隻怕會病去如山倒了,到時候有了孫少爺的精神之柱,相信老將軍的身體也會有所好轉,到時候又能生龍活虎的去尋人下棋嘍。”
霍清和與林澤雨晚上回來的時候,就見院子裏滿滿的飄著菜香,待兩人進了屋,就見平時三人吃飯的屋子,已放好了桌子,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而且還能聽到廚房有菜香飄來,兩人都疑惑的互看了一眼,林澤雨的眼裏帶著笑道:“我怎麽瞧著你娘這是打算給咱們餞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