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小心翼翼地替武田撫子把衣襟拉直,弱弱地道:“武田夫人……她先是受驚過度,然後又因為在最絕望的時候得救。一悲一喜之間的轉折,實在太激烈了,精神上承受不住,所以才暫時暈迷。不過,武田夫人沒有受傷,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最好沒事。否則的話……哼!”藍海嘿聲冷哼,頓了頓,問道:“剛才那個矮子,究竟是怎麽回事?是參加‘驚怖大肆凶殺鬥’的人選之一?但妳不是說他叫良介嗎?為什麽他又自稱叫凶介呢?”“良介先生……”小雪猶豫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左右為難,不知道究竟怎麽辦才好。因為刀求敗向來認為,既然是“玩遊戲”,那麽就應該盡量“公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如果在開戰之前就有選手知道了其他參賽者的資料,那麽毫無疑問,他的勝算就會因此而大大增加。而對於其他參賽選手來講,顯然就不公平了。所以,所有來鬼牙島參加“遊戲”的強者高手,刀求敗都安排他們居住在島上的各個角落,而且不準他們互相接觸。故此正常情況來講,小雪在這時候絕對應該閉口不答,才算是“公平”。
不過,刀求敗又確實沒有明白地指示過小雪,禁止她向某一位參加遊戲的選手,透露屬於其他選手的個人資料。而且,剛才藍海也已經和良介(邪介)交過手了。戰況一麵倒,很明顯藍海占盡上風,良介(邪介)根本就不是敵手。那麽……即使說出那些秘密,應該也不會造成任何的不公平吧?
道理確實可以這麽解釋,但無論如何,這始終和刀求敗的原意相互違背。幾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做就等於是反抗自己最敬畏的祖父刀求敗,小雪隻是感覺到自己心跳的速度,陡然就加快了許多。她本能地地抬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麵龐微微泛起紅暈。用力咬咬牙,下定決心,柔聲道:“良介先生是很特別的。海藍先生,你聽說過‘地獄戰神’嗎?”
在擔任藍武城城主的那段時間裏,藍海曾經把所有可以搜集得到的曆史資料,全部也找來瀏覽了一遍。所以他對於武神世紀的曆史,以及那些曾經成就過驚天動地事業,並因此得以青史留名的強者們,都有了大致的了解,而不再像剛剛降臨大地時的無知。此刻他就點點頭,緩緩道:“知道。那是五千年前,被稱呼為‘元祖四強’之一,天國領導人‘地獄’所發明的絕招。後來第二和第三代海虎武神也都懂得使用,但是之後就失傳了,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小雪嫣然微笑,道:“聽爺爺說,地獄之所以能夠發明出‘地獄戰神’,是因為他有雙重人格的關係。而除去〖用心斬〗之外,爺爺他其實一向也對‘地獄戰神’很感興趣的。三年前,爺爺在海虎第六城的南方發現了良介先生,並且認為良介先生是可造之材。於是就出手殺死了良介先生的親生兄弟邪介先生,然後把良介先生帶回來鬼牙島。”
“良介和邪介,原來真是一對親生兄弟?”藍海倒抽了口涼氣,對於刀求敗這種孜孜不倦的學習精神,當真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將心比心地講,至少藍海自己,自問就絕對沒有辦法可以為了鑽研武學,而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來。他默然片刻,又問道:“之後又怎麽樣?”
刀求敗的瘋狂手段,細想之下,委實教人不寒而栗。小雪雖然是他親生孫女,但也同樣不能例外。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那單薄肩膀,低聲道:“詳細情況,我也不大清楚。可是在那之後,良介先生就一直認為邪介先生還沒有死,而是和自己存在於同一具身體之內。經過鍛煉,他更加可以隨時控製究竟自己是良介抑或邪介。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地獄戰神’,威力也非常厲害啊。再加上良介先生本身又是瑜伽術高手。所以雖然隻是司令級強者,不過假如當真打起來的話,斷心哥哥說,自己也未必能夠勝過良介先生呢。”
原來如此,因為由兩個不同人格分別控製身體,所以良介(邪介)才能隨心所欲地控製自己的力量、速度、以及招式的變化。而他那種可以把身體變成橡膠一樣的古怪本事,則是印度瑜伽術。這種古老秘技,居然到了五千年之後還沒有失傳,可是是想不到了。不過,既然已經明白了良介(邪介)的底細,那麽下次見麵再戰之時,任憑這禿頭黑漢再花樣百出,也絕對難不倒藍海。
同樣是遭遇飛來橫禍,平白無端就家破人亡,但藍海對於良介(邪介),卻沒有半分同情或憐憫。因為不管他經曆過甚麽慘痛遭遇也罷,這些痛苦也不能成為他肆意欺淩弱小的理由。而且論起親疏關係,雖然武田撫子嚴格說來和藍海自己也不算很熟,但自己既然已經接收了〖斷水流〗的產業,並且答應過武田剛要好好照顧他的妻子,那麽對於武田撫子,藍海自覺是有責任的。相比之下,良介(邪介)完全就和自己毫無關係。哪怕他的遭遇再淒慘一萬倍,藍海要下手殺人,照舊不會有任何的猶豫遲疑。
這次來鬼牙島上,參加“驚怖大肆凶殺鬥”遊戲的人,至此應該已經全部亮相了。刀求敗是主持這個遊戲的人,所以不算在內。此外參賽選手合計是有藍海自己、〖斷水流〗叛徒風守禦、刀求敗的孫子斷心、良介(邪介)、以及那位名為白十年的高手合共五人。
如無意外,白十年應該就是先前藍海乘搭浮空飛碟要前往島上火山進行觀察的時候,突然出現用飛刀向飛碟發動攻擊的那個人了。當時藍海和他在高空上交手,前後不過短短幾十秒。雖然藍海斬了他一刀,但浮空飛碟也被打壞了。嚴格說起來,其實隻能算個平手。卻不知道這位白十年,究竟又有什麽優點,以至於讓刀求敗也把他帶到島上來?
心裏頭既然想起,藍海也沒打算把問題就這樣憋著,隨口問了起來。世上什麽事都是第一次最艱難。既然已經把良介(邪介)的底細向藍海和盤托出,那麽再多講一點其他人的事,似乎也就算不上什麽了。所以小雪沒有任何猶豫,便回答道:“白十年先生本來是白家皇族的人。聽說,他的祖父和上兩代的海虎武神是堂兄弟。不過……”
究竟“不過”什麽,小雪還沒有說出來,卻已經就說不下去了。因為恰恰就在這時候,躺在塌塌米上暈迷不醒的武田撫子,忽然間無意識地發出“嗯~”的一聲呻吟。藍海雙眉挑起,小雪立刻住口,俯身下去,握住了武田撫子那蒼白得連皮膚下的血管也隱約可見的手,輕聲呼喚道:“武田夫人,武田夫人?”
武田撫子又再輕輕呻吟了幾聲,那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抖,似乎想要竭力睜開眼簾,卻又力不從心。掙紮了好半晌,她好不容易才終於張大了眼睛,怔怔地又發了好一陣的呆,這才蠕動著同樣蒼白的嘴唇,輕聲道:“小……小雪?”
“是我。武田夫人,妳感覺還好麽?”小雪語氣中略帶了幾分歉疚,道:“先前……實在是我太大意。所以才讓良介先生……不過,現在武田夫人可以放心。海藍先生已經把良介先生打跑了。接下來,海藍先生就會和武田夫人妳一起在這裏住,直到爺爺的‘驚怖大肆凶殺鬥’開始為止。所以,良介先生絕對不敢再來打擾武田夫人妳的。”
“海……海藍先生?”武田撫子喃喃咀嚼著這個名字,起初似乎相當茫然,但很快就回想起了“海藍”究竟是什麽人。她激動地用力抓緊小雪的手,掙紮著企圖坐起來,喊道:“海藍先生,海藍先生?”
“我在這裏。武田夫人,不用著急,慢慢說話。”藍海搭過把手去,扶著武田撫子柔軟而纖細的腰肢,幫助她坐起來。武田撫子轉而抓住藍海的小臂,原本黯淡的眼眸內煥發出充滿希冀的光芒,喘息著問道:“海藍先生,外子……外子他……也來了麽?阿剛……他……在哪裏?求求你,我想……我想見他!”
“武田夫人,對不起。但是我必須告訴妳,武田先生他……並沒有來鬼牙島。”多少覺得心中不忍,所以藍海任由武田撫子死死抓著自己手臂不放,也不發力掙脫開去。說話之間,語氣亦頗為委婉。
然而,盡管藍海已經盡量輕描淡寫,刹那間武田撫子仍然嬌軀劇震,仿佛如遭雷擊。絲絲掩飾不住的失望與黯然,油然從那眉宇之間浮現流露。怔了半晌,她無力地鬆開手指,勉強笑道:“是……是這樣麽?阿剛他……沒有來……鬼牙島。也……也對。這裏實在……太危險了。不應該……不應該……”
“不是這樣子的,武田夫人,請不要胡思亂想。武田先生對妳的感情怎麽樣,難道妳還不清楚麽?”小雪坐在武田撫子身後,讓渾身乏力的她靠在自己懷裏,柔聲道:“武田先生沒有來,其實是另有原因啊。其實……其實……”說到這裏,小雪也禁不住大感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由自己把這個噩耗說出來。
武田撫子的嘴唇激烈哆嗦起來,麵上剛剛因為希望和興奮而出現的淡淡紅暈,更立刻“唰~”地被衝洗得無影無蹤。她顫聲道:“海……海藍先生。阿剛……阿剛他……到底……是不是……”
要把武田剛的死訊說出來,對於武田撫子而言實在太殘酷了。可是事已至此,逃避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幹脆點揭開來了事吧。藍海徐徐吐了口氣,目光正視著武田撫子雙眸,凝聲道:“武田先生已經不在了。那天晚上,他因為連續突破極限,損耗太大以至於身體承受不住,終於油盡燈枯。所以在武田夫人妳離開之後,也隨即去世。非常遺憾,但這就是事實。臨終之前……”
藍海的說話還沒有講完,武田撫子卻已經完全聽而不聞。“不在了”那三個字,就像三枚重磅炸彈,同時在她胸臆與腦海之中轟然爆炸。她眼前一陣發黑,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身子隨即晃了晃,不由自主向後就倒,直截了當地軟軟癱倒在小雪懷裏,重新陷入暈迷狀態。
即使已經有所預料,但撫子的反應竟然這樣激烈,仍然讓藍海感到心情沉重。他眼睜睜看著小雪手忙腳亂地,一麵替撫子按壓心髒和人中,一麵焦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心中忽然產生了滿腹說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以及疑問?
絕非無情之輩。捫心自問,藍海自己,便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刀求敗和風守禦那樣,竟然連自己妻子兒女,也可以狠下心腸親手斬殺的斷情絕義境界。但與此同時,藍海卻也不是那種感情極端濃厚激烈的人。像武田剛那樣為了愛而不惜一切,甚至在感情的推動下“爆種”地激發出自身潛力然後再突破極限……
老實說,藍海雖然可以明白,但同樣感覺難以理解。甚至乎,在真正親眼目睹這一切的事實之前,假如有人對他提及這種事情,藍海肯定不會相信。不僅不相信,更大可能,是會盡情嘲笑這種行為的不切實際以及愚蠢啊。隻不過,此時此刻,藍海卻已經……完全笑不出來了。
藍海的靈魂,來自於二十一世紀。而二十一世紀就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比冷漠,任何人對著陌生人也會本能地懷有警覺戒備,輕易決不願自惹麻煩的時代。而信仰和道德的雙重缺失,更令種種荒謬事情層出不窮地發生,讓這種冷漠益發變本加厲。
比方說路人好心救助被撞老人,卻被反咬一口地誣告為肇事者。更加奇葩者,審判案件的法官竟然“按常理”認為,若非肇事者便絕不會去對被撞老人實施救助,從而判那位好心人敗訴地需要賠償數萬元醫藥費。還有兩歲女童被車撞倒,十八名路人對之完全視而不見。以及肇事撞倒路人以後,認為“撞傷不如撞死”,非但不趕緊下車救人,更倒車對傷者來回輾壓至死等等。
從小在這種環境裏成長,藍海自然不可避免地,也會被那種冷漠所影響和感染。當然,自己父母和家中長輩是例外。如果他們受到傷害或侮辱,藍海同樣可以豁出一切,去將那仇人報複。但是由懂得記事開始,二十幾年間,藍海確實從來沒有關心過那些素不相識的外人。甚至乎,對於那些舍身救人者,藍海往往還會覺得他們“太傻”,並對此嗤之於鼻,不屑一顧。
但是,當藍海穿越漫長的五千年時光,從而在這個武神世紀得到重生之後,世上一切人事早已全非。獨在異鄉為異客,藍海隻覺得自己和這個陌生的世界格格不入,無論如何努力,始終總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感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即使擁有無比強悍的磁場轉動力量,卻對於彌補內心這空隙完全無能為力。
不能真正地融入這個新的世界之中,所以在藍海眼裏,這世界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存在,都隻屬於遊戲中的“npc”,區別隻在於,有的“npc”和自己比較親近,非常“有用”。而有的則“死不足惜”罷了。正因為如此,藍海才能夠使用著最狠辣果斷以及最幹脆利落的手段,去對付所有選擇與自己為敵,甚至企圖危害自己生命的存在。無情地殺戮著那些他沒有意識到,但同樣也是活生生的人類。
毫無疑問,這些狠辣的殺戮,對於一位“帝紀時代”的武神而言,便絕對隻會是優點。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藍海成為了藍武城的城主,主宰著整整十幾萬人口的生死禍福。更成為了令〖終極派〗、〖三眼族〗、還有海虎第六城等一方霸主的大勢力也為之忌憚,紛紛選擇了不再直接與之對抗,而是拉攏為主的對象。
可是,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帶著一顆冷漠的,無法真正與這個世界相互融合,更無法盡情燃燒起來的心,哪怕擁有再堅強的意誌和不屈信念,同樣也不能攀登至力量的最顛峰境界。遲早總有一天,會有依靠最激烈感情去推動自身生命與磁場能量的強者出現,將藍海狠狠地轟下及擊敗。目前,藍海自己其實仍未能意識得到這個危機。但是鬼牙武神的現身說法,風守禦為求力量可以冷血地斬殺妻子、武田剛則為了妻子能夠不惜以死相拚。親身經曆過這連串事情之後,藍海內心之中,實在不能不為之而有所觸動。
“愛”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人可以對一個本來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異性,付出那樣濃烈而真摯的感情,將對方的安危與痛苦看得比自身更加重要,甚至為此賠上性命也不在乎?男女之間的事情,除去遵從自己的生物繁殖本能,為了孕育下一代而進行體液交換以外,難道不是就隻剩下為了尋求快樂而進行的那種摩擦運動而已嗎?可是這種應該再簡單不過的關係,為什麽就竟然可以激發出靈魂裏潛藏的力量,並且更隨之而令磁場力量也得到提升?
藍海不能理解。作為一名從來沒有和女孩子作正式交往,也沒有經曆過真正“愛情”的情場菜鳥。藍海即使把腦袋想破,始終也隻是感到……一片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