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青盈搖頭走遠,雲挽晨唇角蘊笑轉過頭來,目光落回書卷上,那扉頁上洋洋灑灑的草書寫著“逸之拜贈鬆源兄”,字跡灑脫,筆鋒峻拔,傲骨沉穩,倒不似文人所寫。
鬆源正是父親的名諱,那逸之先生秦子瞻十八歲得封帝師,聽爹爹說今上能在亂朝之下穩皇位,秦子瞻居功甚偉。能得爹爹讚許有佳的人可不多呢,秦子瞻便是其一。
他今年該還不到而立之年,這般年輕,爹爹貴為相國竟不敢居長,和他以兄相稱,那該是怎樣一個男子。
挽晨執起書冊,目光微閃。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能寫出這般深刻詩章的男子,定是胸懷天下,傲骨錚然的。
聽說今上欲將胞妹敏遠長公主下嫁與他,這才致使他辭去帝師一職,不告而別,灑然而去。敏遠公主號稱天朝第一美女,他是不喜歡她才離去的,抑或是覺那駙馬一稱有辱男子傲骨?
一陣風過,雲挽晨恍然回神,暗自搖頭。自己也是奇怪了,無端怎麽研探起一個男子來了?定是青盈方才的話影響了她,爹爹也真是,怎麽就生出這種念頭來了。
她目光流連在扉頁上那一個飛揚灑脫的“兄”字上,莞爾一笑。這要真是如爹爹所願,還不亂了輩分!
鳥兒的啁啾聲傳來,挽晨淡笑起身,穿過九曲水廊向牆角的大榕樹走去,仰望濃密的樹椏,上麵果然有一個小鳥窩,啁啾之聲正是傳自上麵。
輕微撲翅聲傳來,伴著小鳥柔弱的叫聲,挽晨秀眉微挑,繞過大樹遁聲望去。
卻見一隻小鳥正撲動著未長好的小翅膀向草叢鑽去,顯然是受了驚嚇,她搖頭輕笑:“調皮的小家夥。”
她彎腰欺近,小家夥隻撲騰了幾下,便被她捉在了掌中。她撫摸著小鳥微亂的羽毛,望向高椏間的鳥巢。向後退了兩步,飛身而起,向高枝攀去。
奈何她輕功實在不怎麽樣,加之榕樹主幹又直又沒分叉,失敗幾次才狼狽地攀在枝杆間。
她向上又躍了兩次才將小鳥放回窩中,累得氣喘籲籲,剛在樹枝間坐下,便聽不遠處傳來說話聲。
“難道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我到底哪裏不好,讓你這般厭惡!”
女子聲音悅耳,卻帶著哭腔,難掩怨憤和哀怨。挽晨一愣,透過濃密的枝葉望過去,正見隔壁院中,一名粉衣女子拉著一白衫男子糾纏著。
男子背對這邊又身量極高,挽晨看不到女子容貌,不過單聽聲音,和那飄起的粉色衣角,便可斷定女子定長相出眾。
“瞻哥哥,難道我就一點不值得你愛嗎?還是你忌諱我的身份,若是這樣,那我不當……”
“你我絕不可能,我對你沒興趣。你還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自取其辱。”
挽晨一愣,男子的聲音不似他的背景呢……他的背景立如蘭芝玉樹,倜儻中帶著人心曠神怡的風雅,那一襲白衫隨風輕揚,墨發飛舞,讓人很容易去想,這定然是個笑似朗月般溫潤的男子。
可是他的聲音……異常冷酷,甚至是冷冽的,帶著譏諷和嘲笑。
女子聲音婉轉柔弱,而他卻說出這般殘忍的話來,挽晨微微蹙眉,果真是多情總被無情傷啊。不過不知道前因後果,倒不能片麵地說男子殘酷,畢竟在她看來,感情上的優柔寡斷才更是傷人。
想來是女子被男子冷冽的話語嚇到了,半響沒有聲音,接著是更加讓人揪心的抽泣聲。
“我等了你這麽多年,難道……難道你竟不願多看我幾眼嗎?瞻哥哥,可你為什麽一直不曾娶妻!”
“你等或未等跟在下無關,當年我說得很清楚,不可能娶你。你還是回去吧,不送!”
男子說罷,甩開女子拉著的手,轉身大步向牆邊走來。他俊美的容顏便直直撞入了挽晨眸中,鬢如刀剪,麵如冠玉,神色淡定從容,一雙眼睛如冬日的陽光般溫暖和煦。
挽晨怎麽也無法將他的聲音和他的人聯係在一起,與此同時她也看清了那女子。
好美!
身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此刻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顫抖著,幾滴如晨露般的眼淚掛在她白皙的雪肌上,嬌花照水般溫婉嬌柔。
隻是她柔弱的肩膀卻抖動如風中霜花,讓人憐惜。女子半響抬頭深深望著男子,眼睛蘊滿了淚水,神情幾變,幾欲嘶吼著道。
“我恨你!”
喊罷,她轉身哭著跑去,背影讓人不忍相望。
挽晨好奇地看向男子,卻見他神色不變,甚至淡淡笑了下,低聲道。
“祝你幸福。”
聲音中除了真摯的祝願,挽晨聽不出任何其它情緒。看來是襄女有夢流水無情呢,不過這麽美的女子,男子都不動心,眼光真高呢。
雖是無意,可聽到別人的隱私總歸不好,挽晨心想看來要躲在這上麵一會兒了,隻能等到男子離開了自己再下去咯。
然而卻在此時,山泉澗流般清越的男聲響起。
“樹上的朋友,還不下來嗎?”
挽晨一驚,踩在腳下的小樹枝一滑,她“啊”地輕呼一聲直直向下墜去。她本能地閉上眼睛,心想這下完蛋,明明是他們打擾了她的清淨,為何最後倒黴的卻是她啊!
突然腰肢一緊,挽晨落入了一個清爽溫熱的懷抱,她心一鬆又一跳,睫毛輕閃,睜開了眼眸,接著便撞入一雙翻騰著濃烈情緒的幽深黑眸。
她的心也恰在望到那黑眸時失速了起來,隻覺什麽東西壓在心頭,翻騰著欲衝去來叫囂!
那是什麽!
紛亂的畫麵在腦中滑過,卻那般遙遠,那般快速,她什麽也抓不住。唯有一個聲音在耳邊一直回響,久久不絕。
“今生命運……待我不公,來世……我定留著空白……等著你!”
那是什麽!誰能告訴她是誰在說話?!是誰!
為何那般淒涼,那般不甘,那般絞痛她的心!那是誰!
為何眼前男子會給自己這般奇怪的震動,她的心怎麽了?她的心要告訴她什麽?
她不明,隻能怔怔地望著他,望著這雙似乎無比熟悉,實則太過陌生的雙眸。
如挽晨一般,此刻抱著她的秦子瞻亦是壓不住心頭翻湧的情潮,他定定望著女子眉心清麗盛開的蓮花,那一筆一畫如斯熟悉,糾得他心口生生的痛,卻又似溢滿了歡騰,那歡悅讓他欲要嘶吼,可偏喉間堵著東西一般難言。
他目光怔怔望著女子眉心青蓮,一個聲音久久自他的心間翻湧而去,似乎早已刻印在了那裏。
“來世……我們以此為憑,你定要找到我!”
這一刻,秦子瞻竟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感覺,仿似紅塵三生熙熙攘攘,億萬人中,他隻在尋找她,為這一刻便似早已等了千年,這千年……他,為她而過。
他不覺中已是歡欣的揚起了笑容,這一凝眸,因她展顏。
天空中,男子抱著失足跌落樹枝的女子旋轉而下,衣衫翩翩,藍和白交織成一副美麗的畫麵。
和風吹過,那兩道身影,一個疏朗峻遠,一個淡雅雋永;一人風骨清傲,一個水色淡渺;一個是白衣卓然,玉樹臨風,一個是不染鉛華,空穀幽蘭。映著不遠處湖光飄**,比翼婉轉。
腳下一沉,兩人安然落地,然而秦子瞻竟不願鬆手,他環在挽晨腰際的手臂更緊,似乎隻要鬆開,她便會消失在眼前。
挽晨也任由他抱著,倆倆相望,渾然忘記周遭一切。
他們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