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塵的雙眸晶亮有神,歸海莫湛在她堅定的目光下隻覺一陣無力,雙手自她肩頭滑落,勉強一笑。
“好,好,好。”
他昂頭說道,卻抑製不住穿腸痛意,笑入愁腸,心底裏燒灼的痛。
“可你想過嗎?倘若他有一日登基為帝,那時侯又該如何?古今往來可有哪個帝王懂情?你指望他獨寵你一人,亦或是隻有你一人?可能嗎?”
歸海莫湛的話讓覓塵心尖一觸,仿若針紮般刺痛傳來。他的眸中隱著深深的擔憂和憐惜,覓塵竟無言以對,他說的這些她何曾不知?亦是她藏在心中從不願翻出的驚惶啊。
可是愛了又能如何?便隻因他意在天下就遠遠逃開嗎?
她終究是普通的女人,更是個傻女人,在愛情麵前唯有束手就縛。她不會用愛讓莫燼放棄心中所想,背負上他的人生。怕是會很累吧。
那便隻能這樣了,起碼在兩人尚愛的時候是相守的,是快樂的。這便夠了。倘若果真有一日他會坐擁天下粉黛,她離開便是,她不信自己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需要的隻是揮揮衣袖,灑脫一些而已。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覓塵兀自思慮間,歸海莫湛卻踏前一步,單膝在床前跪下,拉過她的手,顫聲道。
“塵兒,這京城不適合你,你該有廣闊的天空,該如雲雀般自由鳴唱。那皇宮更不合適你,在那裏隻會磨滅了你的性情。讓我帶你走好不好?我不要當什麽慕王爺了,什麽都不要了。這京城的一切本就非我所願,莫湛從不喜官場的爾虞我詐,在這波譎雲詭、步步驚心的權力場,隻會感到厭倦。京城是個大染場,這裏隻有傾軋搏殺。莫湛此生不要什麽榮華富貴,隻願一壺清茶相啄,尋得一知心妙人相伴足矣。塵兒,我們一起離開好嗎?”
歸海莫湛的話讓覓塵身體一顫,他眼中的灼熱絞燙了心扉,勾起七情百味,感動、心悸、歉疚……種種情潮如夏日濃萌層層湧上心頭。她呼吸一窒,夏夜清涼的風透過窗台吹入,一絲絲沁涼舒緩了心中的滯痛,卻也讓她麵龐一涼。
抬手間,歸海莫湛已是先一步觸上了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沿著那兩行淚痕輕撫,向來溫文爾雅的風華中添加了一抹罕見的驚慌。覓塵隻覺喉間澀澀全是酸楚,竟無言以對。
他的話讓她感動,震驚,這短短的幾句話代表什麽她豈會不懂?他的目光是那麽溫柔,他語氣中的懇切更是刺痛了心扉,往事一幕幕在腦中回旋,他付出了多少她知道!
歸海莫湛的手觸上臉頰,覓塵隻覺眼眶一紅,忙微微錯開了目光。她不想讓淚水刺傷他,可卻忍不住難過,隻為心中的歉疚和深藏的心悸,他猝不及防的表露讓她不知所措。
歸海莫湛見覓塵低頭,她眼中的晶亮一晃而過,眉宇間的歉疚讓他苦疼難言。將撫上覓塵臉頰的手收回,暗自握了幾下,隨即淡淡一笑。
“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你再睡會兒吧,天不早了,我改日再來看你。”
歸海莫湛說罷,轉身便向門邊走去,想到父皇那道關於歸海莫湛大婚的口諭腳步一頓,微微側頭,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大步而去。
覓塵聽到腳步聲猛然抬頭,卻隻見他白衫微拂,已是轉身而去。她身體一動,輕啟雙唇,竟是什麽也沒有說出口。眼眶再次濕潤,仰頭片刻才止住了急滑而下的淚水。
這個她最不願傷的人,她終是傷了……人道多情總被無情傷,她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是個狠心之人。
此時的魯山在夏日夜風下沉睡著,山巒逶迤綿延,行宮被深藏在綠林之中越發顯得幽深古樸。屋舍連綿,朱樓夾道,琉璃作瓦,紫脂塗壁,亭台樓閣在宮燈下低訴著說不盡的千古風流。
歸海莫燼站在庭院中麵無表情地凝望著天際一輪明月,神色不辨。負在身後的右手輕輕在左手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扣著,目光落在東麵一處,眸中閃過清冷,麵上神色更是多了幾分讓人無法捉摸的陰沉。
他的身後李季垂頭而立,雖是看不到王爺的臉色,可自三個時辰前王爺回到這魯上行宮就陰沉了臉,此刻夜色已深卻站在此處吹風,怕是還在為那事生氣。
日前皇上突然傳了口諭,說是心憂王爺的病。如今已經是大半年了卻還未曾見好,言道想是身邊缺少個照料操持之人,於是特令親定的翰王妃前來行宮照料王爺,並且令王爺擇日和那吳家小姐在魯山先行簡易婚禮。這樣身邊也好有個知心人照應著,皇上也就放心了。
這口諭是六日前傳到行宮的,當日下午便有宮中侍衛護送著那吳家小姐住進了行宮的流溢宮。這事他本是想派人早早通告王爺的,可劉先生卻生生壓了下來,那劉先生素來被王爺器重,待之如若長輩,他自是不便忤逆。
如今那吳家小姐已經在行宮中呆了四日,王爺下午回宮聽到此事,當時臉色就變了。不知在書房和劉先生說了些什麽,他在院外都隱約聽到了王爺的聲音,想來是生了大氣。劉先生從書房出來直接便打轎回了京城,身影竟似老了好多。
王爺更是半日都陰沉著臉,身上似籠了寒冰般讓人害怕。李季心知王爺心念清塵郡主,也不敢勸解,正唏噓間卻是歸海莫燼倏然轉身。
“那吳小姐是住流溢宮?”
猛然聽到歸海莫燼說話,李季一驚,忙回道:“是。”
“走,去流溢宮。”
李季又是一驚欲開口勸止,可眼見歸海莫燼已大步而去,他將話語吞下,趕忙快步跟上。心中卻有些不安,也不知王爺這麽晚去見那吳小姐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