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徐老的說法,我的血現在基本上可以作為醫活人的良藥,所治病症無非是外傷沉疾,這失憶之症,看起來並非它解。
“徐老,說來慚愧,我對自己所知遠不如你研究的通透,我細想著,自己本是藥人,醫人也就罷了,可是救己卻是沒想過的,我原以為這怪血隻是讓我無法尋死罷了。”我看著徐老認真說道,“若是徐老能有法子救我,無論什麽辦法,我都願意。”
隻要可以記起來,隻要能知道自己是誰,我在心中下了決心,眼神更顯堅定。
“小兒,莫不用你說,我自會竭盡所能。我為我主,更為蒼生啊!”徐老摸著胡須,似乎是在安慰我般,他看起來倒十分像是他最不屑的大夫,真正救人於水火之中的模樣。
我心中歡喜,看著徐老重重的點了點頭,眼中不覺濕了。
於絕境中獲得新生,怕是人生中最歡樂幸福之事。
之後幾日,我停止了睹物思人的療法,轉而開始之前的藥浴,徐老對那本醫書的理解相較於陳一有過而無不及,雖然在我看來都是黑乎乎的一團黑水,不過味道倒是清淡了些,聞起來也不怎麽難受,每日午時一個時辰的藥浴變成了雷打不動的行程。
這日,我剛從浴桶出來,正要喊婆子抬一桶清水過來,忽聞門外有些吵鬧,當時也不顧身上藥味濃厚,胡亂的穿上衣衫,走到門前,偷偷向門外望去。
不怪我多疑,在林洐府上這幾日,甚少有人能進到我這院子,更別說有這麽大的動靜了,我現在是最不能見人的,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我看著門外,院門前有幾個人影,因為距離稍遠,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晰,但是很明顯,這些人我並不熟悉,隻是這聲音,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之前說過我為王爺辦事,他保我們平安,可是現在戲院的人都散盡了我還被蒙在鼓裏,莫不是這就是他口中的平安?”
“淩逡公子,我家王爺此時不在府內,就算你如何在此地叫嚷也無濟於事,請不要為難我!”
我心頭一驚,門外的莫不是那日帶我回府的淩逡?
“那個女人呢?讓她出來見我。”
淩逡要見我?究竟為什麽?
院外的爭吵聲不斷,我心中煩亂,不知此時該出去安撫淩逡還是安生的待在這裏,讓護院們處理此事。
“咦?此人是何人?為何在此地叫嚷不休?不知道這裏有病人嗎?”
徐老一步一慢的踏步過來,眼睛斜盯著正在推搡的幾人,臉上帶著一絲惱怒。這個樣子我著實不陌生,平日裏我有一點不遵醫囑了,徐老就擺這個樣子給我看,原本我還以為他隻對自己的病人這般,沒料想,牽扯到旁人也會這樣,著實不像他平日裏成仙般的淡然。
“我還道是誰?不就是個喪家的大夫,來這裏尋什麽安慰?”
徐老一聽這話,臉驟然變得通紅,好似被踩到了什麽痛腳,整個人好像炸毛的野貓般跳了起來,口中大罵道:“淩浚,你再說一次試試看,徐老我一生隻忠一主,王爺是那人的兒子,又有什麽不可?”
“莫不是你仗著王爺待人親厚,哪裏敢到這裏爭吵不休?莫忘了你那一大家子人都是王爺救下的,既然能救得,自然也能殺的,若再這般無理,後日遭了報應,莫怪我今日沒提醒你!”
這一番搶白徐老說的是氣喘籲籲,聽的人也漲紅著臉,瞪著眼睛看著對方,嘴巴動了動,卻始終就沒說出什麽。
我在暗地裏看的著急,一是擔心徐老,看他的樣子真的是被踩到了痛處,我何曾見過他這般失去分寸;而是擔心對我有過救命之恩的淩浚,他的擔心也曾是我的擔心,按他的說法,他那家子人全都流散各處,想必也沒得消息可以傳遞的,所以他這般來王府吵鬧,想必也是真真擔心到了極致。
這兩個都是對我有恩之人,該幫誰呢?我細細思量,最後還是決定,自己按兵不動,這般吵鬧,前頭想必早就知道了,隻要撐到林洐歸來,這才可真正解決這場爭端。
想通後,我關了門,坐回到屋內,眼下不能喚人來換水,自己隻好忍著身上藥味的不適,屋外又吵了一番,終是安靜了下來。
我想著應該無事了,便起身開了門,抬眼瞬間,被屋外突兀站著的人嚇了一跳,仔細一瞧,不是那淩浚又是誰?他怎地還未走?
“你找我?”我強裝鎮定,盡量平靜的說道。
淩浚此時已經冷靜了許多,雖然眼中仍有怒火,但臉上倒是平靜的很,隻是不知,這怒火最終是滅了還是燒的愈加的大。
“我找王爺,但是王爺不見我。”淩浚道。
我示意他進屋內說話,自己反身走到屋內,坐定了,才道:“我也多日不見他了,你找我,是想讓我向王爺引薦你?”
淩浚不知為何站在屋外,臉上帶著猶豫,最終才下定決心般走了進來,聽完我的話他並未馬上回答,而是轉著彎說道,“你就住這裏?”
“有什麽不對嗎?”我不知他的用意,環顧了下四周,也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我還以為你是豢養的金絲雀,沒想到比起我,你也強不了多少。”
我臉色微變,這人說我是被林洐白養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搞什麽鬼?
“淩浚,你今天究竟是來幹什麽的?如果是特意拿我開涮,門在那裏,請自便。不然,你覺得我現在在這裏喊一聲,有多少人會過來?莫忘了,這裏是王府,不是你的戲院。”
“哼,脾氣倒不小,怎麽?裝模作樣多了,現在才露出真麵目。如果我早知你是這般對待恩人的,當初我何苦答應救你?讓你被那勞什子太子抓了去,我在旁邊也能看個熱鬧,也不至於此時顛沛流離,四處躲藏。”
“我。。。”
“不必多說,我就問你一句,到底帶不帶我見王爺?”
我心一橫,硬著脖子道,“想見自己去前廳知會林朗,王爺想見你自會見你。”
淩浚見我軟硬不吃,當下臉色一沉,我心料不妙,正要起身,卻見他瞬間移動到我身前,一把匕首橫在我的脖子上,微涼的觸感提醒著我,自己此時麵臨的困境。
“我早就該如此,跟林洐做交易自己沒有籌碼怎麽行?”淩浚道,手中的匕首微晃,衝著我惡狠狠道,“跟我走。”
看此情形,淩浚完全不知我不死,當初和林洐的交易大抵也是被林洐算計了,我雖與此沒有直接聯係,但是總歸是因我而起,再加上淩浚此時破釜沉舟的表情,我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
“你用刀威脅我沒用的,我也有幾日沒有見到過王爺了,若來日我見到他,自會向他提起你,隻是你們之間的事,我著實幫不上忙。”
淩浚神色不變,顯然我的話並未打動他。
“我說真的,你手裏這東西我見過這麽多次,沒一次能把我殺死的,反之,拿著它的人下場都不怎麽好,我能被王爺重視自然有些本事,再說,就算我跟你走,你怎麽帶我出去?別說這王府我能走出去,怕是我出去一瞬間,就會引來太子的追兵,你有把握跟他們對抗嗎?我這個籌碼怕是你還護不住。”
話止於此,我神色平靜的看著他,淩浚臉上表情變了幾變,終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我果然是太笨了。”淩浚癱坐在凳子上,匕首早被丟在了地上,他雙手緊緊握著,渾身顫抖著,良久,我看到他眼中淌下淚來,才發現,從始至終,淩浚失了以往在台上的淡然平靜,此時,仿若走投無路的困獸,尋找著突破困局的破口。
可惜,我也處在這困局之中,與他,著實無益。
“他們怎麽了?”我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不知道,我那日送你回來後就被王爺安排去了一處躲了幾日,等我回來已經發現吉祥戲院的人都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處。”
我心裏一沉,莫非受我連累?
“王爺什麽也沒說?”
淩浚悶聲道。“他隻讓人傳了話,說人都活著,隻是,我再怎麽探訪消息,卻是什麽也找不到。”
“一點痕跡都沒有的人,說他們還活著,我不敢信。”淩浚說到最後,痛苦的低下了頭。
我不知如何安慰,隻靜靜陪著他坐著。
“你為何跟著王爺?”淩浚良久後說道,“我是生活所迫,你呢?”
我想了想,道,“大概是一個願望。”可不是,初見時就許下的一個心願。
“你倒是心大,因為一個可能實現不了的東西賠上自己的一生。”淩浚有些驚訝,“其實我也是,被一個虛幻的東西束縛了一生。”
我沒問束縛他的是什麽,就如同我不想告訴他我的心願一樣,這種精神上的東西,說出來,感覺像是侮辱了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付出的一切努力,隻有默默為它付出,等到實現的那一天,才有資格說出來,原來我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做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