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黎叔的罵罵咧咧,那些人偶一邊發出“吱吱”的叫聲,一邊爭先恐後的從胖子的體內往外擠。一見人偶出來了,那幾個鬼魂也顧不得看崔執事的臉色了,伸出長舌頭就將人偶卷了回來,一口吞回肚子裏。饒是這樣,他們看起來還是很虛弱,浮在空中搖搖晃晃的,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掉下來。

我心中很是不忍,看來,為了修複黎叔的魂魄,他們的魂魄受到的損傷也不輕啊。雖說他們這麽做是為了錢,可是,我還是覺得他們很可憐,暗暗決定以後讓黎叔問清這幾個鬼魂的名姓,被他們多燒點紙錢作為彌補。

“他們生前都是幹啥的你知道嗎,濫施同情心是要吃虧上當的。”崔執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

我一驚,難道這崔執事也會讀心術?我操,這死鬼差還真是小母牛啃電線,牛逼帶閃電啊。

“我告訴你,這個,”崔執事一指目露凶光的鬼魂,“生前是個逼迫婦女賣淫的雞頭,不知毀了多少良家婦女的一生,罪孽深重。”

“這個,”崔執事一指一臉市儈相的鬼魂,那老鬼諂媚的笑著,“生前是個藍道騙子,打著陰陽先生的旗號,坑蒙拐騙,損到家了。”

“這幾個,”崔執事一指另外幾個一臉菜色的鬼魂,“生前都是吸毒的家夥,為了買毒品,連老婆孩子都能賣,喪盡天良。”

“誒,你還覺得他們可憐嗎?”崔執事陰森森地笑望著我,臉上陰影重重,再配上兩個黑眼圈,嚇得我我渾身一激靈,連連搖頭。

“好了,老黎,你欠我一個人情啊。”崔執事飄到黎叔身邊,朝黎叔要人情。

黎叔根本沒吊他,嘴一撇:“操,別跟我來這套,沒好處你會扯這個蛋?說吧,你訛了我徒弟多少銀子?”

“你這人沒勁兒,真沒勁兒,恩將仇報,不講究啊。”崔執事一看黎叔揭了他老底兒,不禁有些心虛,抓緊想溜,便回頭朝那些鬼魂吆喝道:“磨嘰啥呢,走吧,咋地,還等著主人家打賞呢?就他那一個大錢都能攥成實心兒的摳樣兒,你們可別做夢了。”

黎叔對崔執事指桑罵槐的話兒嗤之以鼻,一副懶得和你說話的拽樣。

崔執事帶著幾個鬼魂飄過我身邊時,突然停了下來,伸手吸住哪個生前是藍道騙子的老鬼,並將鬼手伸到了老鬼的體內,老鬼一聲哀嚎:“崔官爺慈悲啊。”

崔執事一瞪眼:“你他媽的剛才出工不出力,當我沒看見呢,這是對你的懲罰。”

說著,崔執事從老鬼體內拽出手,並一下子拍到我的胸前,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就看到一個亮晶晶的小圓柱子一下子沒入我的胸腔,一股寒意瞬間傳遍全身,但四肢百脈卻感到無比的輕鬆,就好像心竅被打開了一樣。

我駭然地看著崔執事,不知他這一手是福是禍。

崔執事附在我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小子,不讓你白出血(東北方言:出血就是破費、花錢),我將這藍道騙子的一魄注入你的體內,使你較常人多了一魄,這樣你以後再學法術就可以事倍功半啦,哈哈”

我強忍著崔執事身上傳來的下水道的酸臭味:“謝謝崔執事,可是,這些鬼魂少了一魄,下輩子投胎豈不是要變成傻子了嗎?”

“他們,還想轉世為人?”崔執事冷冷地看了那幾個鬼魂一眼,“就他們犯下的那些罪孽,下輩子隻能墜入畜道,變成挨刀畜生了。”

“對了,小子,我看你資質不錯,要想學真本事,不妨拜在我門下,要不跟著個二五眼的半吊子師傅,豈不是跟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嗎。”崔執事故意提高聲音,明顯是在和黎叔鬥氣兒。

黎叔真動氣了,剛想飄起來,才發現自己下半截還在胖子的肉身裏,伸手就給正笑嗬嗬看熱鬧的胖子一記大脖溜子:“看不出個眉眼高低的貨,不想死就滾遠點兒。”

崔執事冷笑了一聲,與那幾個鬼魂隱入地板下不見了。

胖子則愣怔怔地看著黎叔:“師傅,我咋感覺,我體內好像還有啥東西呢?”

黎叔沒理呆病又犯了的胖子,而是閉目躺了一會兒後,用力一踹胖子肥碩的屁股,他老人家就又飄在半空、不可一世了。

看著黎叔已無大礙,我和胖子由衷地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甚至都想抱抱這個害得我們丟人現眼還被鬼差敲竹杠的老燈泡子。

可是,從我們嘴裏說出來的卻是:“叔,想不想吃點辣肺子。”

看樣子,黎叔對我們的舉動也是動了感情,但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別磨嘰了,兩個癟犢子,有啥屁就快放吧,我一會兒和你們說點兒正事,很重要。”

這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交流,感激,不一定要掛在嘴上,而是藏在心裏,釋放於行動之中。但是,黎叔那一句帶著顫音的“兩個癟犢子”,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心潮澎湃。

我和胖子見黎叔少有的嚴肅,知道他一會兒說得肯定是挺嚴重的事兒,所以也不再廢話,將心中的疑問一一道出。

“叔,你咋知道我們在胖子家的平房那塊呢?”我迫不及待的提出了這個最大的疑問。

“嗨,我本來是回診所找你們的,結果麗娜告訴我你們去了平房,我就趕緊過去了,還好趕到的及時。”黎叔解釋道。

“對了,那個墳圈子到底是咋回事,還有那些髒東西,從哪兒冒出來的呀?”我心有餘悸地提出第二個疑問。

黎叔還沒回答,胖子倒嘿嘿的樂上了:“凱子,那啥,這個問題,還是哥告訴你吧。”

我看著胖子,猛地回憶起當時胖子是刻意領著我往那個小土山跑的,不禁心生疑竇:“死胖子,你丫到底瞞著我什麽呢,快說啊。”

見我急了,胖子看看黎叔,見黎叔示意他繼續說,就對我說道,那個小土山上,埋得全是**時,武鬥被打死的冤鬼。當時,雅克什最大的機械廠共有兩派造反派,一派為“革命造反派”,一派為“紅色造反派”,兩派因為保皇與革命之爭,經常鬧派性,市革委會出麵調解都不好使。

既然文鬥誰也不服誰,那怎麽辦,幹唄。

1967年正是全國武鬥最凶的時候,“革命造反派”和“紅色造反派”借著全國的大好形勢,幾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好在都是機械廠的職工,既不缺造武器的原料,又不缺技術人員,於是,什麽鎬把、鐵釺子、大錘、鐵鍬,都成了武鬥的利器。其中, “革命造反派”主要成員都是當地人,而“紅色造反派”中則有為數不多的來林區支援邊疆建設的北京知青。

這些北京知青打小在北京長大,個個多才多藝,還說得一口嘎嘣脆的京片子,甚是招人稀罕。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 這些北京知青在家的時候,耳濡目染了京城裏大場麵的武鬥,以及頑主們握著三角刮刀掐架的血腥場麵,早已是躍躍欲試,如今正好趕上“革命造反派”和“紅色造反派”血拚,那還能錯過?

要說這些北京知青是比一門心思隻知道嗷嗷往上衝的東北漢子聰明,他們在武鬥時,居然還注意研究戰術戰法。通過幾次混戰,他們發現,自己這派的人體力明顯不如“革命造反派”,以至於武鬥時輸多贏少,經常讓對方追得滿大街跑,忒跌份兒,也影響士氣。

於是,北京知青中有一個叫徐羽菁的小青年受戚繼光用安了鐵頭的竹子大破倭寇的啟示,研究出了用紮槍遠距離殺傷對方的戰法。

要說這徐羽菁,人長得白淨秀氣,還唱得一口好京戲,練得一身好功夫,沒事時,特喜歡反串樣板戲中的女角兒,那唱腔、身段,不輸梅蘭芳。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的“偽娘”,武鬥時卻成了嗜血的野獸,手持近一米五長的大紮槍,凡是碰上他的“革命造反派”成員,非死即傷。

一時間,徐羽菁被自己派係的戰友譽為“俏羅成”。

不過,常在河邊走,早晚得濕鞋,果不其然,1967年歲尾的一次武鬥中,徐羽菁一紮槍捅穿了對方成員的肚子,把腸子都通出來了,可這個成員也是個悍將,雙手死死紮槍杆,和徐羽菁糾纏在一起。近身肉搏,徐羽菁的紮槍都不如牙簽有殺傷力,對方幾個成員一擁而上,用鐵釺子把徐羽菁紮成了一堆餃子餡,這也正應了那句老話,菜刀破武術啊。

一開始,武鬥死了人,雙方各自搶回遺體,保存在冷庫裏,還大張旗鼓地開什麽烈士追悼會。可後來毛爺爺一道最高指示,軍隊直接介入,風光一時的造反派瞬間瓦解,那些生前不共戴天的兩派成員的屍骨也被軍管會派人用大解放汽車拉出冷庫,統統埋葬在了遠離市區的無名土山上(當時雅克什隻是個小縣城,房屋建築尚未開發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