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言南是她的昏暗世界的一縷陽光,在她伸手不見五指的狹小空間裏帶入了無上的溫暖和光芒。可林間洛又算是什麽呢?

01

S市極少有的狂風暴雨的深夜,沈初雪站在窗前聽風聲,看樹枝打在磚牆上的影子,呼吸在滿是霧氣的玻璃上暈開大片看似溫暖,實則透著寒冷的印記。

“你早點睡,別總是站在窗戶前麵。”

房間的門虛掩著,安言南路過,敲敲門走進來。

她卻毫無察覺,在黑暗中不知看些什麽。窗子上映照出的影子落寞得讓人心疼。她眉目低垂,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裏總算是軟化了身上的棱角,隻是這種脆弱,除了安言南並無一人能看到。

她微微眯著眼睛,聲音有著一如既往的戲謔:“這就睡了。謝謝你啊快遞小哥,這麽晚了還送牛奶呢?”

他關上門離開,目光中最後落下了沈初雪的側臉,蒼白。

這一夜過得很漫長,沈初雪頸椎生痛,幾乎沒怎麽睡著,大多的時候都是皺眉頭看天花板。那樣的疼痛,她仿佛已經習慣了。她揉著眉心,想要緩解疼痛,可越是靜謐越是難耐,外麵世界的呼嘯聲就越大,越是清晰,這夜晚,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初雪你沒睡好嗎?好大的黑眼圈啊……”範琦推了推沈初雪有些搖晃的身體。

今天好不容易雪停了,她坐在教室裏等著老師來,有些昏昏欲睡——若是老師來了範琦總會把她喊醒的。

她閉著眼點點頭說:“開始下雪我就睡不著了,犯頸椎病,你給我按按吧。”

就像是一個人在寒冷的懸崖邊緣待久了,總是希望溫暖的源泉靠近,範琦似乎就是這樣的角色。她從來不去管外界的人怎麽說沈初雪,一直都賴在她身邊,每天有說不完的話。在範琦的心裏,既然沈初雪不愛說話,那就由她來說,不然那該是多無趣的人生啊。

沒有人能適應孤獨。

幸虧有範琦和安言南一直待在身邊,就算是微弱的火光,也能照亮沈初雪的迷茫。

這兩天要考試了,自習室和圖書館的人都很多,沈初雪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於是就在教室裏待著。

S市沒有暖氣,不上課的時候也不開空調,屋子裏還是很冷的,範琦戴了手套和圍巾還覺得很冷。

可沈初雪似乎沒有感覺。她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大衣,長發披散著,手指尖有些發紅,不看書的時候就閉上眼睛假寐,極少說話。

“初雪你知道嗎?就這幾天,你和那係草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各大院係!他們都說你和主席在一起,還要和係草在一起,很花心。”

流言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沈初雪一早便知道這個道理。範琦說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意外,倒是很釋然。自己和安言南的關係不用多說,她懶得解釋,和林間洛就更不說了。

這恐怕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你和安大主席真的住在一起啊?”範琦八卦地問。

沈初雪皺起眉,總算是睜開眼睛看了看範琦。她合上書本,有些奇怪地問:“住在一起?八卦雷達你也太神了吧,這都知道?”

這學校的人隻知道她是安岑西名義上的姐姐,住在一起,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和安言南也是住在一起的,這範琦的消息倒是靈通。

範琦一擺手,說:“我跟你說啊,這春心萌動的小姑娘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有人跟著安大主席回家,結果發現是你開的門。現在都傳遍了,不怎麽好聽……你別管,我就是想問問你,僅僅是好奇而已。”

想了想,沈初雪點頭:“是,他是我養父的侄子。”

這關係真的很複雜……這樣想想,除了自己這個拖油瓶,安偉還是很博愛的,至少對自己的侄子這麽照顧也算是很好了。

沈初雪深知,自己的性子不討喜,也不會哄人開心,在林家的時候就是這樣,在安家這麽多年依舊這樣。

範琦“哦”了一聲,滿足了。

正好安言南進來,範琦看向安言南的目光充滿了曖昧,這故事情節就像是愛情小說啊!青梅竹馬的,多好啊!沈初雪和安言南的長相也很符合小說的那種感覺……於是範琦在腦海中想象出了一整部小說。

“你怎麽過來了?”沈初雪問。

她不愛說話,唯獨安言南在的時候話多一些,但也僅僅是對安言南。

“我來問你中午吃什麽,我先給你買好了,你來學生會吃。這兩天要考試,食堂的人比較多,你這節課下了,應該就沒什麽愛吃的了。”安言南的聲音很溫和。

其實範琦一直都想不明白,沈初雪是怎麽從安言南的聲音中聽出溫和的。別人都覺得安言南很冷酷,說話也不帶溫度,和那雙眼睛一樣冷,怕是隻有沈初雪會覺得溫暖。

沈初雪沒有起身,反而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想吃土豆,剩下的……你吃什麽我吃什麽,我不吃青椒,你不要故意給我買!”

“嗯,好。”

從學生會的辦公樓走到教室大概有十五分鍾,安言南過來就隻是為了問沈初雪想吃什麽,發現這一點,讓沈初雪有些失神。

她看著安言南的背影,眼裏有難得的溫暖。

這些年,她在安家和別人開口說的話,恐怕是不如和安言南說的十分之一多。

他們倆都知道自己是安家的累贅,不算是一家人,選擇房間的時候都是選的最裏麵的房間,安言南的房間推開門就就能看到沈初雪的房間,相隔幾步路。

她總是能看到安言南的背影,就比如去圖書館的路上她總是坐在安言南的後車架。

安言南十八歲之後就學會了開車。安偉說要給他買輛車,出門也方便,但是安言南不要,說騎自行車也挺好的。除非安岑西也鬧著要一起出去,否則他還是習慣用那一輛自行車,帶著沈初雪看S市的風景。

在沈初雪的心裏,安言南比李秋荷更像親人。

“哎,你說你們倆,要是真的在一起多好啊,你看主席對你多體貼……”範琦嘀咕著。

沈初雪聽見了,隻是笑:“安言南和別人不一樣,不是一場戀愛就能肆無忌憚地在一起的,我也不會和安言南在一起。”

安言南是她的昏暗世界的一縷陽光,在她伸手不見五指的狹小空間裏帶入了無上的溫暖和光芒。可林間洛又算是什麽呢?

若說安言南是陽光,那麽林間洛就是路引。

林間洛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一步一步地跟隨,走進林間洛的世界也走進了自己不能反悔的仇恨。

這一天也不知是怎麽了,安言南來了,林間洛也來了。

不同的是,安言南來的時候帶著一身光芒,而林間洛帶了一身的傷。

沈初雪本來有些迷糊,看到林間洛之後意識完全就清醒了,連忙站起來。

“你這是怎麽了。”

林間洛不說話,一把拉住沈初雪的手,把她帶了出去。

S大的操場上,大冬天的很少有人在,稀稀落落的人就隻是路過,兩個人落腳的地方也算是隱蔽,沒什麽人看到。

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冷的,握在一起居然意外地暖和起來。

“你這是怎麽了?”沈初雪問。

林間洛扯出一個笑容,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和一個小小的錢包,在沈初雪詫異的目光中塞進她手裏。

“這是我的壓歲錢和所有的積蓄,給你的。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也會好好保護你。從此之後,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你。”林間洛說著。

沈初雪低頭看,目光有絲冰冷。

嗬,真好笑,林家所做的一切,居然想用這樣淡薄的錢財收買?雖然知道林間洛是好意,那些事情也不能怪他,可沈初雪隻要一想到奶奶躺在**重病的樣子,就忘不掉那些深刻的記憶。

她皺著眉,把手往外推:“我不要,我不需要你們的錢。”

“這是我的錢!和家裏人沒關係!我離家出走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沈初雪,我要和你在一起!”林間洛最後這句話的聲音很大很大,沈初雪的耳膜都有些痛。

手掌上的銀行卡和錢包似乎有千斤重,讓她抬不起手。

眼睛變得幹澀,她舔舔嘴唇,聲音沙啞地說:“林間洛,錯的不是你,你不要替你父母還債,你真的不用這樣做。”

你不必代替你的父母來還給我這一切,因為一條人命你無論如何也不能還給我。

若是奶奶沒有死,這一切都無妨,她不會奢求不是自己的東西,林家僅僅是客棧,她能放得下。

可奶奶死了,剩下她一個人在這世界上,那麽可憐,那麽孤獨……不管怎麽樣,林家都要付出代價。

“初雪,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低著頭,回避這個問題。

“好吧,我幫你收著,算你的投資……投資在我身上也不算吃虧啊。”她頓了頓,問,“那你這一身傷是怎麽回事?跟誰打架了?”

林間洛一笑,撓撓頭說:“沒有,我爸打的。我說要和你在一起,我爸不同意,就把我打了一頓……我這才離家出走的。我爸說要是走了就別再回去,這不是更好嗎?你放心,我都這麽大了,會掙錢,會好好兒照顧你。”

他和林景鵬吵架了?

眸光閃動,她唇角扯了扯,有些苦澀地笑了。

一轉身,她卻看到安言南站在不遠處,盯著兩個人剛才緊緊相連的手。

沈初雪下意識地收回手,有些局促地看著安言南,皺眉想要上前一步,卻又停住腳步。

她看著安言南轉身離開。

記憶中,她總是能看見安言南轉身的樣子。

這一身米白色的大衣,他好像也穿了很多年……

沈初雪記得,有一年安言南帶著自己去新開的公園,她摔倒了,一抬頭就看到米白色的大衣在眼前飄動,然後是安言南蹲下身子,扶起自己……

一隻手拉著她,而她比安言南矮了好多,隻能抬頭看著他……

背影,在雙眼中變得迷蒙了。

02

很多時候沈初雪都在想,安言南會不會好奇自己和林間洛的事情。

其實,要是安言南問了,她是會和安言南說的。

那些傷口雖然很疼,可安言南會給她上藥。

可那人是安言南,他不會問,而沈初雪也不會主動說。

“好了,你好好上課,不要總想著賺錢的事。你爸不會和你生氣的,該回家就回家。”

林間洛卻來了脾氣:“我不,他不讓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回家!本來開學的時候我就交了住宿費的,不住白不住,我在學校還能多陪陪你!”

“那隨你吧……你先去醫務室上藥,我該上課了。”沈初雪說著,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發現要上課了,便跟林間洛告別,轉身往教室走。

安言南坐在學生會的辦公室裏,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心思卻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直到厚厚的一摞資料被放在桌子上,安言南才回過神來,眼睛一轉,看到的卻是和沈初雪在一起的男孩,他記得叫林間洛。

現在在學校裏有很多人喜歡林間洛,連安岑西都多次提起這個人。

林間洛長得的確很帥,一笑就露出虎牙,整個人都很陽光,也愛笑。他和安言南打了個招呼,喊聲“主席”後轉身就走,聲音清清朗朗的,有著年少輕狂的意味。

安言南想,若是自己家中並無變故,自己會不會是林間洛這般樣子?

一看到這個人,安言南就能想起沈初雪。

沈初雪經常發呆,有時候做著半截的題就開始發呆,總是要自己狠狠拍一下子才回神。

那時,沈初雪會低下頭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麽,似乎是在咒罵自己下手太重。

隻有那時的沈初雪才像一個十幾歲的姑娘。

她總是如月光一般冷。

安岑西在飯桌上逗著她讓她笑一笑,沈初雪多數也是會笑的,隻是那笑容太牽強,彎起嘴角扯不動眼眉,笑意沒有進眼底。

他總是去幻想沈初雪真正笑起來是什麽樣子,那該多好看……和她一起生活這麽多年,那樣的笑容寥寥無幾,還都是在外麵,在安家,她從不那麽笑。

自己和沈初雪相處的時間恐怕是最多的,比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多。

她攤開一本書就能坐一下午,兩個人不怎麽說話。

還記得那一天,依舊是深夜……

S市的深夜,在安言南和沈初雪的記憶中總是特別難過的。

他失眠是因為懷念父母,而沈初雪失眠則是因為病痛——她經常低著頭,導致頸椎不好,一到冬天就犯病,總是睡得特別晚。

幸好,讀大學了,課業沒有以前那麽重,能多睡一些。

安言南每到早晨路過沈初雪的房間的時候,都會先敲敲門,若是她回應那就是醒了,他會在客廳裏等著沈初雪出來,一起吃早飯,然後去上學,要是沒回應,那就是她在睡懶覺,自己先走。

那一夜,她還是站在窗前,門微微開著。

他晚上都會喝一杯牛奶,久而久之,沈初雪和安岑西被他帶著,也有了這個習慣。隻是,安岑西大多在客廳裏等著,乖乖地等安言南表哥給自己拿過來,而沈初雪幾乎是等所有人都睡了,再摸著黑下樓倒牛奶,順便把牛奶鍋洗了。

知道這一點之後,他上樓的時候就會帶兩杯。

剛開始,他端著兩杯牛奶不方便敲門,就用腳踢,沈初雪怕門壞了,從那之後就開一個小口子,讓他能先看到沈初雪的身影再進去。

那天,她屋子裏響著音樂,聲音很輕,靠近門口才能聽到。

她站在窗前,屋子裏並沒有開燈,月白色的睡衣在黑暗中異常明顯。

他的腳步聲重了一些,沈初雪少見地發現了,回頭看他。

那是安言南這些年來第一次見到沈初雪哭。

然後,他就驟然想起,白天沈初雪出去了許久,回來之後一言不發,飯也不吃,回了房間就沒有再出去。

手機中放的是一首昆曲,曲調悠揚。

“沒開燈,你看著點,別絆倒了。”沈初雪的尾音還有哭腔。

房間裏有地毯,還是李秋荷給她買的。以前的地毯比較薄,知道她喜歡在地上坐著,李秋荷害怕她著涼,就買了一條厚一些的。沈初雪剛開始也總是會絆倒,然而摔在地板上也不疼。

“怎麽不開燈?傷眼睛……”安言南說著,將牛奶放在桌子上。

他收回手的時候摸到一個東西,他拿起來看了看,居然是沈初雪奶奶的照片。

那是老人生前和林爺爺一起照的,兩個老人都笑得很滿足,很慈祥。

安言南想,能教養出沈初雪這樣的老人,一定是很好的奶奶。

沈初雪雖然冷酷,卻很溫順溫柔。

“今天是奶奶忌日。”坐在地毯上,沈初雪喝了口牛奶,扭頭看安言南手中的照片,輕聲說。

手機裏的昆曲是奶奶最喜歡聽的,沈初雪聽著聽著居然也會唱了。

她聲音很好,唱昆曲音調也準,特別好聽。還在林家的時候,林爺爺和奶奶就總是喜歡逗著她唱,後來在祖屋裏,奶奶睡不著她也唱,讓奶奶舒服一些。

她喝完牛奶,清清嗓子,用最小的聲音唱起昆曲。

安言南一直覺得歌曲類都是那回事,聽著都一樣,並且他聽英文歌曲比較多,這樣濃厚中國風的昆曲還是第一次聽,這才發現居然這麽好聽。

他總是喜歡聽沈初雪的聲音,好像就是從這一天晚上開始的。

“你想奶奶了?”安言南也在地上坐下,和沈初雪麵對麵。

黑暗中的兩個人相視許久,沈初雪卻笑著哼曲調,不再開口。

回到現在,安言南揉了揉太陽穴。好像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開始喜歡帶著沈初雪出去,因為在安家,沈初雪會無時無刻地記住自己的身份,記住自己當年如何被拋棄,現在何如地失去。

他還在走神,沈初雪卻已經到了門口。她敲門沒有反應,推門進來卻發現安言南在發呆,於是走過去,胳膊越過桌子,在安言南的額頭上拍了一下。

她搖晃著手裏的雀巢咖啡問:“喝不喝這個?”

安言南總是敲自己腦袋,總算有一次自己能拍他一下,沈初雪有點高興。

她笑了笑,把咖啡遞過去。

安言南從不喝飲料,咖啡這種東西也很少喝,要不是困極了就不會喝。

“怎麽來這麽早?”安言南問。

“下課早,這個教授不會拖堂。你這學生會怎麽這麽冷?學校也太虐待你們了,還沒有教室暖和。”

有人送東西進來,剛要和安言南說話就發現沈初雪也在這裏,也沒不自在,抱著自己的餐盒就去另一旁準備吃飯。

這個人是宣傳部部長,從初中開始和安言南一直都是一個學校的,算是安言南的朋友。

“怎麽,都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打擾你們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來送這學期的報表,我這就走。真的真的,你別這樣看著我啊,主席!”

安言南看他一眼,仿佛在說“知道自己多餘還不趕緊走”,但是這個人就是無所謂。

“哎喲,初雪妹妹,初次見麵啊!要不你進我們宣傳部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這人叫周清,聽過學校裏關於沈初雪和安言南的傳聞,也偷偷去看過沈初雪,這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見麵,猛然發現這個姑娘長得很好看。

也難怪安言南看上了……

沈初雪搖頭:“我才不去呢,有那個時間我多睡會兒覺更好。有安言南就行了,他會把我的工作一起搞定的。”

“這麽冷淡?我心都碎了啊。”

“你還有事嗎?”安言南問。

周清一敬禮,說:“報告主席大人,沒事了,我先退下了,有事您傳喚我!”

“我記得這個人,好像是你以前的同學?還挺有意思。”

沈初雪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學生會自然是不會入的。倒是安言南每天都很忙,除了上課的時候,其餘時間都在學生會忙,就算在家裏也是在處理事情,這麽拚命也不知道幹什麽。

“晚上我帶你出去。”

“去哪兒?”

“噴泉。”

03

這大冬天的還有噴泉,沈初雪感到很意外,但是晚上不用在安家待著,就值得開心了。

沈初雪吃過晚飯就在房間裏等著,衣服也沒有換。

李秋荷進來了:“今天看起來很高興啊!”

沈初雪從桌子前站起來。私底下麵對李秋荷的時候,她總算是好了一些,至少會笑一笑,不再是這麽冷淡,更多的卻也做不到。

沈初雪點點頭說:“嗯,一會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就不要鎖門了,不會太晚回來的。”

“好,別跑太遠,大冬天的別病了。”

“知道。”

安言南處理完學生會的事情,就給沈初雪打電話讓她出門——不進家門是害怕安岑西看見了也要鬧著去,現在安言南沒進屋沈初雪卻出去,安岑西不會懷疑兩個人在一起。

“大晚上的往外麵跑,像什麽話。”安偉說。

他是越看這個沈初雪越不喜歡。自己妻子和別人生的孩子他怎麽能喜歡?再加上沈初雪這個人不討喜,不愛笑也不愛說話,一點都不像個姑娘的樣子,也就是臉長得漂亮。安偉自己也有個女兒,安岑西很懂得哄家裏人開心,在安偉的心裏,女孩子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李秋荷微笑著說:“都這麽大了,不用管得太嚴。”

“我也懶得管她,不纏著阿南就好。”安偉輕歎一聲,回了房。

沈初雪繞過一個路口才看到安言南的車子,他靠著自行車背對著馬路,站在那裏看紅綠燈的變換,沒有發現她已經來了。

“走吧。”沈初雪坐上自行車後座,對安言南輕聲說道。

坐在安言南車後座的日子很多,一年一年的,她也驚覺自己體重的變化。有的時候她還會問安言南自己是不是又重了,因為安言南騎得慢了一些她就會發現。安言南笑著不說話,沈初雪卻總是想減肥。

在公園遇到林間洛,是沈初雪意料之外的。

林間洛整個宿舍的男生都在這裏,看見沈初雪在安言南的後麵走出來就開始起哄地笑。

林間洛多次去找沈初雪,學校裏很多人都知道,一個宿舍的同學肯定也是知道的。也有人提醒過林間洛,沈初雪和安言南的關係很好,兩人總是一起出入,現在他們居然一起出現在公園裏,這關係不言而喻。

一群人哄笑的聲音並沒有讓沈初雪尷尬。

“這麽晚,怎麽還出來了?”沈初雪問林間洛。

每次麵對林間洛,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姐姐。這也不能怪她,在林家的時候,林間洛總是“姐姐姐姐”地喊著,她也像個姐姐的樣子照顧林間洛,這種關係根深蒂固了,於是見到林間洛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是長輩。

林間洛被問到,也忽略了安言南在的問題,笑著說:“今天同學過生日,我們出來吃飯。聽說這個公園是新開的,冬天也會開放噴泉,我們過來看看。”

沈初雪點點頭,才知道林間洛是真的沒有回家,真的在宿舍住下了。她眼睛一轉:這樣一來,林景鵬豈不是很生氣?

沈初雪從安言南的手裏拿過奶茶,朝著安言南笑,問他買了什麽味道的,回過身又低聲問林間洛:“你爸媽沒打電話給你嗎?”

這一個細小的動作讓林間洛看到了,他想起上一次在教室裏放在沈初雪桌子上的奶茶,應該也是安言南買的,因為是一個味道。

他說:“打了。我說了,不讓我跟你在一起,我就不回去。”

她不再說話。

左邊是安言南,右邊是林間洛,沈初雪站在中間,周圍是樹木,身後是噴泉,這位置稍微有些尷尬。

她清清嗓子說:“咱們去那邊吧,站在中間也擋人家的路。”

這一路上,林間洛寢室的人都在問沈初雪和安言南的關係,還有和林間洛的關係。當事人誰都不說話,安言南是不願意,林間洛是不好意思,而沈初雪隻是懶得開口。

到了地方,終於被問煩了,她抬頭,目光中全是冰冷:“話說太多就沒意思了,嘴碎的人不招女孩喜歡。我記得你,好像追過範琦是吧?我和安言南還有林間洛是什麽關係,沒有必要跟你匯報,管好了自己就行。”

那個男生一聽這個就急了,站起來就說:“怎麽,你和安言南在一起,還吊著我們林間洛?姑娘您也太聰明了一點,別聰明反被聰明誤,把自己套進去!你這樣的姑娘我見多了,酒吧裏一抓一大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

林間洛聽完倒是先急了,差點打起來。

“我這樣的姑娘你見沒見過跟我沒關係,就是你這樣的男人我也見多了,別說是酒吧,就是馬路邊上站著的都是一抓一大把。我是什麽心思你猜不透,你的心思,太惡心也沒必要說。”

沈初雪坐在椅子上,周身都是冷的。

安言南不悅,拉起沈初雪就要走,卻沒有拉動。

沈初雪沒站起身子,側頭看著安言南說:“腳凍僵了,待一會兒。”

這樣的話沈初雪聽得多了,不在乎這一句兩句的,隻是看向林間洛的時候眼神有些複雜。

“你是怎樣的姑娘,別人說了不算,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這是林間洛滿頭大汗同沈初雪說的話。

她沉思許久,淺淺地笑了,轉過身對安言南說:“走吧,太晚回去,叔叔要不高興了。”

“好。”

再過幾天就是奶奶的忌日了。

從沈家人的嘴裏知道,原來林爺爺和奶奶在同一個墓地,隻是方向差得很遠,奶奶是最差的墓地,而林爺爺則是最好的。沈初雪想著,要不就去看看林爺爺,沒人的時候就去看一眼,那些年多虧了林爺爺,讓她也算是得到了寵愛。

想到這裏,沈初雪就有些納悶。

奶奶的身體也還算是好,隻是咳嗽而已。醫生也說了,隻要好好治療,總會好的,隻是以後不能做太重的活。沈初雪當時還在想,自己就不上學了,找個地方打工,讓奶奶能安心養病,誰知道,奶奶就這樣死了。

可是怎麽會的?明明前幾天醫生才說可以治好!

這一點沈初雪怎麽都想不明白。

忌日那一天,正好是周日,安家的人早早地就開始吃飯。

飯桌上,安岑西一拍桌子,很隆重地宣布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安偉和李秋荷都很驚訝,連安言南都多看了一眼,隻有沈初雪低頭吃自己的飯——吃過飯她還得出去的,白天墓地的人太多了,她隻能趕在晚上快關門之前去。

她把時間算得很準。

“我們小公主喜歡上誰了?來,給爸爸看看。”安偉高興,哄著安岑西拿出手機來看照片。

安言南看了一眼照片,驟然隆起眉頭。

是林間洛。

“就是他!我們學校動漫係的係草!是不是特別帥?”安岑西驕傲地說。

動漫係係草?

專心吃飯的沈初雪聽到之後覺得很耳熟,這才想起來,林間洛不就是動漫係的嗎?還是安岑西和範琦跟自己說的……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果然,安岑西手機上的照片是林間洛的。

“林間洛?”沈初雪輕聲問。

安岑西看向沈初雪的目光並不友善,甚至於有些挑釁,她說:“是啊,姐姐應該很熟悉吧?我看他經常去找姐姐啊。姐姐,你應該不會和我搶吧?”這句話的潛意思就是沈初雪也沒什麽可和安岑西搶的。

就像是獵物一樣……

沈初雪再次低下頭:“隻是因為同桌才能說上幾句話,我們不熟的。”

安岑西嘟起嘴說:“不熟啊……我還以為姐姐和林間洛認識呢,還希望姐姐給我搭個橋。現在學校裏喜歡他的人可多了,我不能讓別人捷足先登啊,姐姐你要給我幫忙呢。”

安岑西真的看上林間洛了?

有了這個想法的沈初雪並非難過,甚至是有些雀躍的。

如果這是真的,自己就能一箭雙雕,既能挫挫安岑西的銳氣,也能打壓林間洛和林家。這安岑西可不是省油的燈,要是真在林家鬧出點什麽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沈初雪就想到林間洛說的那句“我會照顧你”。

心思有些沉了……

隻是,這些想法在她去了墓地回來之後就全變了,因為沈初雪在墓地遇到一個人,林智柔,林間洛的姑姑,林爺爺的侄女,在林家對自己很好的人。

“奶奶,我看見林間洛了,還是那副樣子,跟當初在林家的時候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就是高了很多,毛頭小子現在比我都高了呢!”

她在奶奶的墓碑前說了好半天的話,把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說了,並且說了現在自己和林間洛在同一所學校。對林家的報複,她不準備和奶奶說,奶奶不希望自己成為滿心仇恨的人,希望自己活得開心一點。

可奶奶你是這麽想的,他們呢?

遠遠地她就看到林爺爺的墓碑前有人,隻是有些模糊,她看不清。這墓碑還是沈家人告訴沈初雪的,摸索著走過來,還真沒有迷路。

現在的墓園就和迷宮一樣大,還一樣繞。

天色微微黑了,墓園沒什麽人,有點陰沉,她聽到了哭聲,這才循著走過來。

“智柔姑姑?”沈初雪的語氣全是驚訝。

今天明明不是林爺爺的忌日,沈初雪是算準了應該不會有林家的人才來的,沒想到會遇見林智柔。

說起來,也有些年頭沒有看到過智柔姑姑了。林智柔長得還是那一副樣子,很嬌柔,能溫暖沈初雪的心,可是沈初雪已經大不一樣了。

想來也是,從進入林家到離開林家,沈初雪還是個孩子,完全沒有長開,現在卻是女大十八變,變得很漂亮了。

“你是……初雪……”林智柔看到沈初雪也很驚訝,繼而想到什麽一樣,笑著說,“我還說呢,今天是沈奶奶的忌日,你不可能不來。我等了你好久,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沈初雪笑著遞過去一張紙巾,說:“怎麽會,來看奶奶的人不多,我再不來奶奶該有多孤單啊。我今年才知道林爺爺的墓碑也在這裏,這才來看看。”

沈初雪沒有問“你怎麽來了”。

林智柔擦幹眼淚,拉著沈初雪的手說:“這裏冷,你看爺爺改日吧。來,你跟我上車。”

04

安言南處理學生會的事情,到很晚還沒有睡,路過沈初雪的房間發現這都十點了,她居然還沒有回來。每年去看沈奶奶,她都是八點多就回來,就算心情不好在外麵轉一圈,九點半也肯定進家門,今天是怎麽了?

安言南有些擔心,想著下樓打個電話,卻在黑暗中的沙發上看見沈初雪的身影。

“沈初雪?”

她呆愣地坐在沙發上,表情有些茫然,好半天才抬頭看了安言南一眼,突然就笑了一下:“喊我啊?”

她的聲音沙啞得讓安言南有些心驚。

他想要開燈,卻被沈初雪製止:“別,別開燈,眼睛疼。你過來陪我坐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她隱沒在黑暗裏,抱著腿坐在沙發上,安言南漸漸靠近。

“安言南你知道嗎,我今天去看奶奶了,還看了林爺爺……我好久沒看到林爺爺了,真的有好久了,要是沒有那張照片,我幾乎都要忘了林爺爺多麽慈祥,對我有多好了。甚至於我在想,林爺爺對我這麽好,要不就算了吧,就當是報恩了,奶奶的仇就算了吧……林間洛對我也好,林爺爺對我也好,智柔姑姑對我也很好,要不就算了吧,算了吧……”

她一直這麽告訴自己,要不就算了吧。她是很努力地在說服自己,不要報仇了,生活在仇恨裏真的好痛苦好孤獨,每當看見安岑西開心地笑,她也是會羨慕的。

羨慕別人……

所以,她今天在奶奶的墓碑前說遇到林間洛的時候很開心,是真的很開心。

總算有一個人說要保護自己,雖然那個人當年還沒有自己高,得了獎杯還會興高采烈地和自己分享……

林間洛很喜歡自己,她一直都知道。

算了……

這兩個字一直都在嘴邊徘徊。

可是現在呢……

“安言南,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命不好,奶奶的命不好……明明醫生都說了,好好養病是可以康複的,還可以活很久。一個老人,有病痛很正常,隻要調理好就沒問題,可奶奶還是沒有熬過那個冬天。林爺爺和奶奶都死在那個冬天……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害怕冬天嗎?每到冬天的深夜我總是失眠,我害怕,冬季,帶走了我太多太多。”她的聲音沙啞中透露著絕望。

安言南在黑暗中看不到沈初雪的目光,或許是她閉著眼睛,不肯再讓他看見她那卑微的絕望。

她說:“安言南你知道嗎,我想不去恨,我想和尋常的女生一樣,開心就會笑,難過就會哭,可是安言南,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我沒有機會了……”

她說:“安言南你知道嗎,我辦不到了……”

那一夜,沈初雪在沙發上坐了整宿,第二天就病了。

安言南陪著她在沙發上坐著,兩個人卻什麽都不說。

沈初雪這一病就是半個多月,一直都不好。李秋荷嚇壞了,生怕沈初雪病著病著就這麽走了,每天都在沈初雪的房間裏哭,卻不敢在安偉和安岑西的麵前哭。

這個時候,李秋荷是沈初雪一個人的母親。

本以為沈初雪隻是去看奶奶的時候凍著了才生病,可是醫生說,這是心病,心裏有事,身體才一直不好。沈初雪毫不在意,喝中藥的速度比喝白開水還要快。

安言南盯著她喝完藥,看著她開始犯困。

隻是今天她沒有睡著。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沒說完?沈初雪,我和你一樣,也是孤身一人,就像是相互依偎著取暖一樣……你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

可是我不想你死……

“放心,我才不會尋死覓活,我會好的。隻是,我想嚐一嚐藥是什麽味道的,我想嚐嚐看,奶奶喝過的藥是什麽味道的……”她頓了頓,繼續說,“我想嚐一嚐被人換過的藥,是什麽味道,害死奶奶的藥,是什麽味道的,我總要記住……”

對,害死奶奶的藥……

沈初雪笑著笑著,就變成很大聲的笑。

對啊,她總算是知道了,總算是知道了,奶奶熬不過的冬天,是如何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