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秦,定京。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滿城皆是肅殺意味。
朝中大臣上完朝後,紛紛頂著雨離開皇宮。
大秦皇帝疲倦的靠在龍椅,曾經雄心壯誌野心勃勃的男子,此刻雙鬢泛白,臉上也時常帶著疲態。
“高止,國師何日歸來?”
昏暗而又空**的大殿上,大秦皇帝忽然開口問道。
高止微微躬身:“國師上次傳訊回來,應該是這幾天到。”
大秦皇帝微微點頭,隨後又是長久的安靜,時間久到高止以為大秦皇帝睡著了。
“你說,當年朕和國師,做錯了嗎?”大秦皇帝忽然發問,語氣帶著悵然。
距離王啟擔任國師,已經是十年之久了。
十年,對於練氣士來說隻是倏爾,但是對於武夫和凡人來說,卻是人生中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了。
十年,大秦鐵血滅亡諸多國家,隻留下一個朱雀王朝對峙,不過,朱雀王朝也活不久了。
十年,高止也位及人臣,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十年,大秦皇帝和王啟,也被罵了十年。
“陛下想聽真話嗎?”高止輕聲說道。
大秦皇帝嗤笑一聲:“怎麽?你想說什麽屁話,朕今日心情不錯,免你的罪。”
“是是非非,又有什麽重要?事情已經做了,回頭也來不及了,不如好好想著怎麽走下一步,把事情做完才是最重要的。”高止說道,“是非功過,不到最後一刻,如何揭曉?”
大秦皇帝低笑一聲,隨後說道:“朕想出去走走。”
“臣陪陛下。”
“回去伺候你那千金吧。”大秦皇帝笑罵道,“把她管管,一天到晚在定京鬧事,朕的案幾上還有十多份關於她的奏折呢!”
高止無奈一笑,隻好告退。
定京城如今最高的地方,不是皇宮大殿了,而是一座塔。
那座劍塔,國師的道場。
一座劍塔,能夠高出皇宮,足夠說明大秦皇帝對國師的器重和信任了。
守塔的小道童打著哈欠,估摸著今日下雨,沈劍師怕是不會出門了,正想著早些關門休息,就遙遙看見一篷明黃色朝著這邊而來。
他微微一愣,隨後迅速把虛掩的大門打開,隨後拜服在地。
大秦皇帝的大駕登上了塔頂,左右侍衛撐開大傘。
“十年,真夠久的啊。”大秦皇帝看著大變模樣的定京,感到有些唏噓。
左右無人應答。
“國師弟子,那個沈秋呢?”大秦皇帝饒有興致的問道。
很快,就有人找到那個守塔的小道童詢問,隨後把消息帶回塔頂。
“閉關了麽?”大秦皇帝有些意興闌珊。
他久久的看著雨幕,神遊天外。
“噠、噠、噠、噠。”
濕滑的路麵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守塔的小道童看見一襲黑衫撐著紅傘緩步而來,他急忙開口:“這位仙師,聖上正在此處,仙師若是來尋沈仙師論道,還是改日吧。”
紅傘微微揚起,露出一頭白發:“你不認識我?”
道童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是新近才來的,各路仙師尚未認全。”
“無妨。”
白發男子輕笑一聲,聲音溫和:“雨這麽大,你也沒必要守著,早些休息吧,沒人敢來衝撞的。”
說著,白發男子便徑直進入劍塔。
道童愣了愣,竟感覺那男子說的有些道理,他搖了搖頭,又守著大門。
開玩笑,守塔每個月都有許多銀錢,而他什麽也不用幹,隻需要裝作是小道童模樣就行,他可不想丟了這麽一份好差事。
大秦皇帝聽著雨聲,有些犯困。
一陣腳步聲傳來,左右侍衛彼此對視一眼,誰這麽不開眼?
很快,就有侍衛抽身,準備查看。
隨後,便看到了一襲黑衫撐著紅傘的白發男子。
“陛下睡著了?”男子輕笑著開口。
“誰啊?”大秦皇帝打了一個哈欠。
“國師回來了。”侍衛低聲說道。
大秦皇帝頓時振奮了精神,起身迎接:“國師,你可算回來了。”
王啟笑了笑,朝著大秦皇帝拱手:“陛下。”
很快,侍衛就為大秦國師搬來了一張椅子放在皇帝身側。
待王啟落座後,大秦皇帝開口問道:“這次怎麽耽擱了這麽久?可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嗯,畢竟牽扯到漣漪,有些麻煩。”王啟低聲說道。
大秦皇帝微微歎氣,隨後又問道:“這十年來,她可曾有過見過你?”
王啟眸光暗沉,微微搖頭。
塔頂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朕時常在想,國師每次歸來,都在這劍塔之上獨自一人,在想些什麽。”大秦皇帝開口說道。
“能想些什麽?不過是如何應對天下變局罷了,要是有別的功夫,就想想該怎麽挽回那女子的心。”王啟愁眉苦臉。
“不如把那光門山放在一邊,那不就行了?”大秦皇帝笑著提議。
王啟搖了搖頭:“光門山不收服,便是一個破綻,無法掌控。再說了,已經完事了。”
大秦皇帝張大嘴巴:“你不怕張漣漪來砍你?”
“要是她肯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隻可惜,收服光門山全過程,她始終未曾露麵。”王啟有些哀愁的說道。
大秦皇帝撓了撓頭,隨後苦笑:“也對,你都打人家老家去了,哪裏會願意見你?恐怕你們二人,沒希望了。”
王啟微微搖頭,不再說話。
又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是沈秋端著兩個杯子和一壺酒上來了。
“剛才還說你在閉關呢,我們吵到你了?”大秦皇帝笑著說道,他身後有人遞過來一張小桌子。
沈秋微微搖頭:“陛下說笑了,閉關結束了。”
王啟伸出手放在沈秋後背,隨後收回手:“真羨慕你們天賦好的,破關輕輕鬆鬆。”
沈秋啞然失笑:“師父,我才到空冥呢。”
王啟微微搖頭,隨後拿起酒杯,緊接著把酒杯扣在掌心:“再拿一壺酒出來。”
沈秋取出另外一壺酒,遞到王啟手中。
王啟打開泥封,大口暢飲。
“師父,有人來找你了。”
待王啟喝了一大口酒後,沈秋輕聲開口。
“誰啊?”王啟毫不在意的問道。
“景簡前輩。”沈秋輕聲開口。
王啟頓了頓,疑惑道:“誰?”
沈秋隻是聳聳肩:“景簡前輩目前就在塔裏。”
大秦皇帝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即是國師故人,國師不妨去見上一見。”
王啟起身:“沈秋,你陪陛下坐坐。”
塔內,一處光潔的房間內,一個女子擦拭著自己的佩劍。
敲門聲響起。
景簡起身開門,看著門外的白發男子,她微微恍惚一下,隨後後退讓開空間,讓王啟能夠進入房間。
“你老了這麽多了。”景簡關上門唏噓。
“老?小妖女,我的年紀放在仙人之列,可是年輕的很。”王啟坐在椅子上,看著麵前的景簡。
他微微失神,好像,再稱呼景簡為小妖女,有些不妥當了。
景簡比較許多年前,沉穩了許多,成熟了許多。
“我可與你不同,別喊我小妖女了,要就喊我老妖婆。”景簡笑道。
王啟抓著從塔頂拿下來的酒壺,輕輕歎了一口氣。
“老了,都老了。”王啟喃喃說道,隨後他又強打起精神,“你找我做什麽?”
“怎麽?國師大人公務繁忙,連見故人一麵的時間都沒了?”景簡打趣道。
王啟微微搖頭:“這些年,找我最多的,就是要與我以命相搏的家夥了。”
“這些年,還好嗎?”景簡輕聲問道。
王啟微微搖頭,不想多說。
“以整座天下為一家,借此抵禦妖族,甚至不惜以未來希望都作為賭注,很瘋狂。”景簡輕聲說道。
王啟輕笑一聲,他眼眶微微泛紅。
這些年的日子,何止是難過啊。
背負了多少罵名,殺了多少人,做出那麽多決定,如何好過?
“景簡,你知道嗎?”王啟輕聲開口。
景簡看著王啟,沒有說話。
“我甚至瘋狂到不惜以未來希望都作為賭注,你知道為什麽嗎?”
景簡微微搖頭。
“那是因為壓根就沒有希望!”
王啟起身,眼眶泛紅。
“從始至終,結局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們人間必敗無疑!”
王啟咆哮起來。
景簡隻是看著王啟,沒有說話。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麽?有人說,人間必敗,妖族打入人間,是遲早的事情。那我就幹脆不想著勝了,老子要將整座天下,成為一座熔爐,妖族不是要進來嗎?那就進來吧,這裏將是他們的葬身處!他們將有來無回。”
“有來無回!”
王啟咬牙切齒,像極了賭桌上輸紅了眼的賭客。
景簡張了張嘴,最後輕聲歎氣:“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與你告別。”
王啟一愣,恢複冷靜:“告別?”
“嗯,我要去極北雪域了。”景簡輕聲說道。
王啟愣住。
“你心裏,其實已經做好將極北雪域的人給犧牲掉了吧?”景簡輕聲開口道。
王啟喉頭梗住:“你知道,你為什麽還要去?”
“留在人間也是死,去極北雪域還是死。你我都是劍修,你應當可以理解我的。”景簡微笑說道。
王啟沉默下來,最後舉起手中酒壺:“好運。”
景簡接過酒壺飲了一口,眼中泛出水汽:“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