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離站在那裏,如一棵亭亭玉立的竹。
她溫婉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道。
“許久不見,皇上也還是雄健如昔。”
武安帝挑了挑眉,心下略覺驚訝,因為昔日江若離並不是個擅言辭的人。
而此時她目光坦坦****,沒有半點諂媚,仿佛隻是隨口說了句真話。
不客套,也不敷衍,讓人如沐春風,心下熨帖。
然而一旁楚慕遠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她知道她在說什麽嗎?
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個有夫之婦?怎麽對著別的男人笑那麽溫柔呢?
此時他渾然忘了人家要跟他和離的事情,恨不得上前去以夫君身份數落兩句才痛快。
武安帝滿意地將視線轉移到桌上,見那桌幾乎都吃差不多了,讚賞地看了眼雍王。
“今日澈兒胃口倒是不錯。”他是長兄,對這個唯一的弟弟素來是疼愛有加。
太後嗔道。
“指望你弟弟吃光這些東西,還不如揍他一頓來得快些。”
雍王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些都是團寶吃的。”
武安帝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的小姑娘,長得很秀氣,眉宇間透著古靈精怪。
粉團樣的肉肉臉掩在豎起的交領裏,很能勾起人的一腔慈父之心。
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武安帝也不例外。
對著這麽個討喜的小姑娘,語調都不由自主放柔下來。
“胃口倒是不錯,看來是個有福氣的。”
太後輕笑了下,目光慈愛地看著團寶,摸了摸她的小啾啾。
“這孩子比你和你弟弟加起來都讓人省心呢。”
武安帝很少見母後這樣誇獎別人,於是挑了挑眉道。
“既然母後喜歡,就封個郡主,留在宮裏給您做伴兒好了。”
太後心道人家本來就是郡主,隻是沒有公然認祖歸宗罷了。
可這話當著楚慕遠不好明說,隻得輕笑道。
“你舍得,人家母親可還舍不得呢。”
武安帝順著太後的目光下意識看向江若離,才知道這是她的孩子。
定睛瞧瞧,小姑娘眉宇之間跟她確實有幾分相似。
但作為從小跟楚慕遠一起長大的皇兄,知道這孩子顯然更像兒時的楚慕遠。
武安帝能坐到這個位置,自然不是傻子。
他回頭看看自己那個表情懵懂的弟弟,立刻意識到他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
這便有意思了。
發妻當時挺著孕肚離家出走,在外頭生下他的女兒,而正主卻渾然不知。
武安帝心頭湧起一陣惡作劇的衝動,故意笑著衝太後點點頭道。
“能陪在母後身邊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他蹲下身子,溫柔衝團寶道,“你說是不是?”
近距離看小姑娘才發現她皮膚吹彈得破。
睫毛長長的在眼底投下陰影,臉頰上軟肉隨著動作一顫一顫。
先帝沒有生過女兒,宗親裏幾乎也是清一色的男孩子。
所以武安帝從來不知道,小姑娘家家原來可以這麽可愛。
團寶眨眨眼,似是沒聽懂他的話,懵懵地開口。
“說什麽?”
武安帝有心逗她,故意打趣道。
“說你吃了慈寧宮這麽多東西,幹脆留下給母後當兒媳婦兒吧。”
武安帝已經年近而立,歲數當她爹都綽綽有餘,便是做媳婦兒也不可能給他。
那說的那個人隻有雍王了。
雍王滿臉通紅,但是又帶了點期待看向團寶。
團寶瞪圓了水潤的大眼睛,惶恐地看向江若離。
“吃了人家東西就要做媳婦兒嗎?那完了,我要有好多媳婦兒了。”
她掰著嫩嫩的手指數道。
“大黃就經常吃我的東西,還有雲姨,哥哥。”然後指著楚慕遠,“昨天我也喂了他呀。”
童言童語讓太後一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她看了眼雍王,視線又落回到團寶身上,意味深長道。
“哀家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呢!”
武安帝覺得小丫頭十分有趣,他瞧了瞧一旁默不作聲的江若離,意有所指。
“既然如此,就幹脆將連她娘親一起留下,不就得了。”
太後頓時喜上眉梢,輕笑道。
“我也正有此打算,皇兒既然提了,幹脆下旨封她個太醫院的職位,這就能名正言順地留在宮裏了。”
江若離眉心一動,這跟她預想的雖然不大一樣,倒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結果。
太醫院確實是條捷徑,但是……
“無功不受祿,還是等給太後的病診治出個一二來,再接受這封賞不遲。”
武安帝讚賞地看了看她。
沒有恃寵而驕,沒有得寸進尺,完完全全一副預備靠自己的態度。
想必對母後的病有幾分把握吧。
“那就如你所言,隻要能將母後的病治好,朕就賞你個醫館吧,好過在太醫院仰人鼻息。”
說著餘光落在旁邊的楚慕遠身上,不知為何又轉了口。
“亦或是到時候阿離想要些別的封賞也可以。”
江若離不卑不亢地點點頭。
太後罹患怪疾已經有段時日了,經常是潮熱盜汗夜不能寐。
宮裏幾個擅長女科的聖手會診了好幾次,愣是診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昨日上手搭脈,其實已經看出了個端倪。
但事關鳳體,再加上又沒有談妥條件,於是並沒有把話說得很直白。
如今得了武安帝金口玉言,也就可以放手去診治了。
不管是封賞亦或是其他獎賞,隻要有了皇帝的支持,那麽距離將楚辭要回來就又進了一步。
“那民女就不客氣了,如果能瞧好太後的病,請皇上準許我帶走肅王府世子。”
楚慕遠被她的稱呼刺了一下,民女?這是已經開始劃清界限了嗎?
武安帝失笑,帶走楚辭,那是要斷了肅王府的根嗎?
女人狠起來真是沒有男人什麽事兒了。
此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雍王突然出言道。
“前日皇嫂救了我的命,還沒有好好跟您道個謝呢。”
江若離一愣,當日不是就已經謝過了嗎?
可她轉念一想,立刻又明白過來。
皇家的孩子哪怕再單純也是在深宮浸潤長大的,人情世故比坊間的孩子要強得多。
雍王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偏挑在武安帝來的這個時候開口,意思是想替她爭個功呢。
她感激地衝那孩子投去一瞥,淡笑道。
“雍王不用客氣,那是民女份內事。還有以後管我叫江大夫就是了,這皇嫂一詞,民女擔不起,亦不想再擔。”
不知為何武安帝聽到這話,內心竟湧起一陣竊喜,於是點點頭。
“有功自然當賞,既然是救了雍王,就賞間鋪麵給阿離吧,你們母女也好落腳。”
江若離還沒說話,團寶眼前一亮。
“是賣糕餅的鋪子嗎?”小姑娘兩個梨渦在腮間若隱若現,看著格外甜美。
“剛吃飽就又饞了?”太後慈愛地笑了笑,“也好,能吃是福,這糕餅鋪子聽著也不錯……”
眼見得太後就要因為溺愛一錘定音,江若離趕在這前頭搶著跪下謝恩。
“民女多謝皇上賜賞醫館。”這就是堵住了他反悔的退路。
武安帝一怔,但餘光瞥見楚慕遠比鍋底還黑的臉色,頓時暢快不少。
“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