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誰?

追雲說,霍青桑為救蘇皖生死不明;追雲說,慕容無風離奇死亡,五萬西涼殘餘不知所終;追雲說,霍庭東此時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南宮曜恍惚地看著天邊的晨光,整個身體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他靜靜地立在那裏,不知不覺中錯過了早朝。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該是什麽心情,可終歸是痛的,那種痛就如同鈍刀在一刀一刀地割著他的肉,一下一下,鮮血淋漓。

他強迫自己鎮定,可還是沒辦法,他砸了舒蘭殿,包括每一處留有霍青桑氣息的地方,他說,霍青桑你怎麽能死?你不會死的,朕不信的,你欠朕的殺你十次都還不完,沒有朕的允許,你如何能死?

半個月後,霍庭東剿匪歸來時,南宮曜帶著百官站在宣武門外親自迎接。

霍庭東穿著銀白的戰甲立在人前,微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南宮曜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許久,終究失望地挑眉,冷冷地看著霍庭東,問:“她呢?”

霍庭東忍不住抿唇冷笑,朝身後的人群揮了揮手,人群分開,蘇皖的軟轎落地,紫色的轎簾撩開,容貌嬌豔傾城的女子巧笑嫣然地看著他。

時光那麽殘酷,卻仿佛從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還是離開時的模樣,她沒變,變的從來都是他。

他緊走幾步迎了上去,展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懷裏,微斂的目光卻在人群中搜尋,心不斷下沉。

慶功宴結束後,南宮曜單獨留下了霍庭東。燈火輝煌的禦書房裏,兩個男人各懷心思,彼此相對。許久的沉默後,南宮曜沉聲道:“青桑呢?”

霍庭東滿腔的憤怒,他憎恨眼前這個虛偽而冷酷的男人,如果可能,他絕不想再讓青桑回到這虛偽的皇宮,所以他說了謊:“救蘇姑娘的時候,皇後失蹤了,生死不明。”他說得很輕,眼神中卻含著深深的絕望,看南宮曜的眼神中帶著一種憤怒,一種恨不能刮骨食肉的憤怒。

南宮曜修長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他淡淡地點了點頭,晦暗不明的俊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他說:“令尊的事,你知道了?”

霍庭東點了點頭:“皇後到通州的時候告知微臣了,家父是清白的,定是遭到奸人陷害,求皇上做主。”他彎身跪倒,目光灼灼地看著對麵的男人。

南宮曜居高臨下地看著霍庭東,說不出心裏是恨還是什麽,他微微一笑,笑意卻未及眼底:“那青桑必然說了,朕答應她隻要你救回蘇皖,朕會重新調查霍雲的案子。”

霍庭東點了點頭:“皇後確實和微臣說了。”

南宮曜沒再說什麽,揮手要他退下。

霍庭東剛剛退出禦書房,追雲推門而入:“皇上。”

“怎麽樣?可去霍家查看了?霍庭東入城後是否有什麽異常的人進出霍府?”他不信霍青桑會死,依照霍庭東的性子,如果霍青桑真的死了,他不會回汴京,倒是很可能會造反。

也許霍庭東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可南宮曜絕對不會看錯,他愛霍青桑,很多年前就愛。

“微臣夜探霍府,得知在霍庭東進城前兩天,有一男一女一同入城,兩人進了霍府後便沒再出來過。那女子雖然戴著圍帽,但身材與皇後相仿。”

“是嗎?”緊抿的唇終於扯出一抹淺笑,南宮曜定定地望著遠方。

霍青桑,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蘇皖的歸來讓本就風雨飄搖的後宮越發人心惶惶,皇上的冊封旨意已經下來了,冊封蘇皖為德妃,賜居雅芳殿。但是由於皇後始終稱病不能主事,冊封的寶印上還沒能落下皇後的鳳印。

霍青桑離宮後南宮曜一直對外宣稱皇後稱病避居舒蘭殿,除了白日裏有兩個太醫留守,舒蘭殿很少有人進出。

霍雲通敵案在霍庭東歸京後不出三天,南宮曜下令刑部重查此案,主審官員竟是蘇皖的父親蘇牧。

霍庭東得知蘇牧主審此案的時候,氣得摔了手裏的茶杯,目光陰鷙地看著宮闈的方向,心中隱隱不安。

“將軍,不好了,皇上,皇上微服私訪,現在,現在人已經進了內宅了。”管家跌跌撞撞地衝進門,臉色蒼白一片。

“什麽?”霍庭東猛地站起來,揮手打翻桌上的茶盞,臉色陰沉地看著管家,“大小姐呢?”

“大小姐正和吳越公子在後院修剪草坪呢,這時候,怕是,怕是……”話音未落,隻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書房裏哪還有霍庭東的影子。

南宮曜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霍青桑,她穿著暖黃色的夏衫、對襟馬甲,下麵是一條印著丁香花的百褶白裙,看上去就如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她笑眯眯地蹲在院子裏的草坪上,微微仰起的小臉上帶著淺淺的笑,輕啟薄唇,對著麵前的白衣男子說著什麽,兩個人正親昵地拿著花剪給草叢邊緣的茶樹修剪枝丫。

陽光暖洋洋地落下來,在她身上暈開一道金色的光圈,南宮曜覺得一陣眩暈,他甚至不敢上前去破壞那美好的畫麵。他有些不敢相信對麵美好的少女就是霍青桑,可她又確確實實是霍青桑。

他注意到她扭曲的右手吃力地握著花剪,白皙的麵頰上染了一層薄汗,身旁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抽出袖子裏的繡帕遞給她。

心裏仿佛有什麽在瞬間塌陷,他不知道是嫉妒還是憤怒,愣愣地站在月亮門處。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頭,對上霍庭東急切的目光。

霍庭東看了眼院子裏的霍青桑和吳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靜靜地站在南宮曜身後,心裏沉得仿佛壓了一塊巨石。

“我們被慕容無風圍困在燕山,吳越公子救了我們,青桑為了救德妃獨自折返燕山叛軍大營。我們找到青桑和德妃時,青桑重傷昏迷。通州府的軍醫沒有辦法,她傷得太重了,右手腕骨粉碎性骨折,斷了三根肋骨,腦部重傷。後來亦是吳越公子拿出家傳的玉露丹救回青桑一命。”他淡淡地說著,可那段時間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還是那麽清晰地印在記憶裏,刻在骨子裏,“青桑醒來後最初的幾天眼睛什麽也看不見,是腦中瘀血沉積所致,那段時間她誰也不讓靠近,像一個安靜的孩子,除了會偶爾和喂她吃藥的吳越說幾句話,什麽人也不理會。大夫說,她喪失了記憶,什麽都不記得了。”那時他多疼,明明就在自己身邊,卻不能碰觸,她不認得他了,不認得了。

霍庭東的話如同一記驚雷在南宮曜心裏炸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霍庭東,右手死死地按著胸口。

他說她失去記憶,他說她的右手廢了,他說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也忘了自己是嗎?

不,她怎麽可以呢?怎麽可以連他都忘記?

他猛地轉身,一把抓住霍庭東的領子,雙目赤紅地瞪著霍庭東:“你說謊,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失憶?霍庭東,你騙朕,你不是說她死了嗎?可她活著,你是故意的,你故意的,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喜歡她?可她是朕的妻子,誰也奪不走的,連她自己亦不能。”他紅了眼,聲嘶力竭,隻覺得整個胸膛都是痛的,都是空的,他急於想要確定她還是他的。

“妻子?”霍庭東譏諷地笑了,一把揮開他的手,“你何時當她是你的妻子呢?”他目光冷冷地看著南宮曜,突然揪住他明黃的領子,“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嗎?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你想要霍家敗落,如今霍家落到如此地步,你還有什麽不滿意?還是非要趕盡殺絕?”

這就是他要的嗎?

不,不是的,他隻是要懲罰霍家,懲罰霍青桑,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霍青桑會死,更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自己,或是完全把自己從記憶裏抹除。

不,這不公平,在他那樣記恨了這麽些年之後,她憑什麽忘記他,憑什麽?他不允許。

許是他們的爭吵終於驚動了月亮門裏的兩個人,霍青桑站起身,目光探究地看著兩個神情頹敗的男人。

她有些害怕地躲在吳越身後,從他腋下探出頭,小心翼翼地看著對麵的兩個男人,輕輕地問了一聲:“你是誰?”

熟悉的聲音,卻再不是熟悉的語氣,南宮曜隻覺得一股鬱氣擠壓在胸口,讓他恨不能衝過去好好質問她,霍青桑,你難道真的忘記了朕?

“哥。”霍青桑小心翼翼地叫著對麵的霍庭東,雖然還有些生澀,還有些茫然,但是依舊笑著望著他,朝他勾了勾手指,“哥,你看我修剪的茶花,好看嗎?”

霍庭東寵溺地朝她笑了笑:“好看。”他用了多久才讓她相信自己是她的哥哥啊,可是看著她對吳越的依賴和依戀,自己心中的痛又有誰知道呢?

他錯過了她一次,又錯過了第二次,或許此生,他都無法堂堂正正站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隻能默默地在暗處守護她。

霍青桑偷偷瞟了眼臉色黑沉得可怕的南宮曜,動著小心思要霍庭東到她身邊來,那個人一身的煞氣,危險。

霍青桑膽怯而防備的眼神如同一把刀,生生地插進南宮曜的心裏,他僵硬地朝她伸出手:“青桑,過來。”

“不要。”她嚇得縮回腦袋,“你是誰?”

“我是你相公,你不記得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要是以往的霍青桑聽了這話肯定會笑掉大牙,可現在的霍青桑隻覺得一陣惱火,她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花剪朝南宮曜砸了過去,詞嚴厲色地道:“你個登徒子,怎的壞我名節?”

登徒子?

南宮曜一愣,臉色黑沉得仿若鍋底,他側身避開飛來的花剪,幾個大步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霍青桑,你鬧夠了,我不管你在演戲還是如何,現在跟我回宮。”說著,用力將她從吳越身後拽了出來。

霍青桑眼中閃過一絲惶恐,驚懼地看著身後的吳越,道:“吳越,我怕。”

吳越伸手拽住她的手,毫無懼意地對上南宮曜陰沉的眸子:“她說她怕。”薄唇微微勾起清淺的弧度,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卻又多了絲陰冷在裏麵。

兩個男人誰也不願放手,視線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一時間氣氛沉得駭人。

“夠了。”霍庭東衝過去將霍青桑扯進懷裏,怒目看著南宮曜,好長時間才道,“皇上回去吧,青桑她……記不得您了,回宮的事,還是再作打算吧!”

南宮曜不悅地看著他懷裏的霍青桑,這時候,她該是偎在自己懷裏才是,他是她的夫,她的天。

“她是朕的皇後。”說著,他再次朝霍青桑伸手,“青桑,跟朕回宮。”

“我不。”霍青桑齜牙咧嘴地瞪著他,素白的左手死死地抓著霍庭東的衣襟,“走開走開,我討厭你。”

南宮曜的拳頭握得發白,整個人僵在那裏,心裏仿佛有什麽被一下子掏空。

南宮曜還想說點什麽,劉全麵色灰白地從月亮門進來,說是後宮出了大事,德妃娘娘不小心在禦花園衝撞了淑妃娘娘,淑妃在禦花園責打了德妃的宮女,德妃去擋了那嬤嬤的巴掌,人栽在花叢裏,傷了臉。

南宮曜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躲在霍庭東懷裏的霍青桑,轉身拂袖而去,離去前,給霍庭東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眼。

2 回宮

霍青桑有點不高興地看著院子裏的男人,他穿著紫色的袍子,麵容白皙,墨發如瀑,清俊的五官很好看,隻是看她的眼神多半時候帶著一種野獸般的凶悍。

“你怎麽又來了?”她懶懶地坐在秋千上,木質秋千搖晃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南宮曜不打算給她好臉色,陰沉著臉瞪著她:“跟我回宮。”

“不回。”她答得很是順溜,翻了一個白眼,“你這人是不是腦袋不好使?沒事總往我家跑幹什麽?當皇上的都這麽閑?”吳越說他是皇上,瞧著不像啊,倒像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哦,不,許是登徒子,有事沒事就往霍府的內宅跑,也不避諱她一個女人家。

“我是你丈夫。”南宮曜走過去伸手抓住晃個不停的秋千,目光掃到她頭上梳著的少女發鬢,心裏越發不悅。

“嗬嗬!”霍青桑抿唇一笑,“喂,你拆我頭發幹什麽?”

南宮曜置若罔聞,動作略有些笨拙地拆著她頭上的發鬢,臉色陰沉得可怕:“霍青桑,你就沒有婦德嗎?出嫁了的女子還梳少女發鬢,你到底在想些什麽?”他討厭她笑得那麽沒心沒肺,好像自己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這讓他莫名地惶恐,曾經她滿心滿眼都是他,現在她卻連給他一個眼神都吝嗇。

“喂!你別拆,抓疼我了。”她笨拙地伸出右手去擋,卻恍然想起自己的右手不甚靈活,隻得失望地放下右手,有些恍惚地看著他,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異樣,南宮曜惋惜地看了眼被他拆得淩亂的少女發鬢,擔心地問了一句:“疼嗎?”

霍青桑搖了搖頭,還是不說話,隻是目光晦暗地看著右手。

南宮曜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心裏突然一疼,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他鬼使神差般捧起她的右手,略有些冰涼的唇輕輕吻上她扭曲的手腕。

冰涼的唇,溫熱的皮膚,霍青桑身子一僵,一股陌生的戰栗感傳來,那麽突然,那麽震撼。

她猛地抽回手,一把推開毫不設防的南宮曜,猛地從秋千上跳起來,抓起裙擺溜走了。

南宮曜回到乾清宮第一件事便是召見追雲。

“吳越的身份,你調查得怎麽樣了?”南宮曜凝眉看著追雲。

“回皇上,隻查出是西涼的商人,倒是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沒有奇怪的地方才奇怪,他出現得那麽巧,不僅救了霍庭東,慕容無風亦是莫名其妙就死了,消失的五萬叛軍又去了哪裏?倒是值得玩味了。對了,你可還記得慕容無風曾說過西涼老皇帝有個私生子?”

追雲一愣,好一會兒才道:“是聽過。隻是此人從未在越宮露麵,不知其具體底細。西涼那邊的探子隻說,國主對這個兒子藏得很深,很是器重,不然不會貿然廢了太子,現在藏著,怕是時機一到必然會為他正名。”

南宮曜點了點頭:“往西涼那邊送去消息,盡快把這個私生子的事探聽明白。另外,派人看著吳越。好了,去叫霍庭東進宮,朕要跟他商討皇後回宮的事,這麽些時日了,皇後也該回宮了。”

一晃回京已經一個月了,南宮曜雖然下旨再查霍雲的案子,可霍庭東心裏明白,想要霍雲平安出來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而對於南宮曜,他亦是看不透的,自從青桑失憶歸京之後,南宮曜一反常態時常來霍府看她,更是不下三次提出要接青桑回宮,雖然他以青桑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但最近總有些惴惴不安。

他看不透南宮曜,更不知道他對青桑到底是什麽意思,若說是恨,此次歸京,他又總覺得南宮曜看青桑的眼神蘊含了太多的東西,這讓他終日惶惶不安。

進了禦書房,南宮曜早就候在那裏了。

“皇後歸京已經一個月了吧!”南宮曜轉身,目光灼灼地看著霍庭東。

霍庭東又怎會聽不出他的意思呢?青桑是皇後,又能逃到哪裏去呢?回宮是早晚的事,隻是自己不甘心,非要留她罷了。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怕是她不願。”

“啪!”

南宮曜猛地摔了茶杯,臉上帶著冷笑:“霍庭東,你還要扣壓朕的皇後不成?”說著,伸手把書案上堆積的幾本奏折丟到他腳邊,“你自己看看吧!”

霍庭東身體一僵,彎身撿起落在腳邊的折子,翻開一看,臉色瞬時一沉:“混賬。”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上奏要廢棄皇後,青桑若是這個時候被廢了,且不說霍家如何,青桑終生囚於冷宮,便是生不如死。

他臉色陰沉地翻看一本本折子,抿唇冷笑:“那依皇上的意思呢?”

“皇後病得已經夠久了,也該康複了。”

是啊!該康複了!

霍庭東隻覺得胸口悶悶地發疼,他終歸還是護不住她的,以前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霍青桑回宮那日是八月初,眼見便到了中秋,宮裏已經忙碌地準備著中秋燈會,禦花園裏的**開得繁茂非常,霍青桑被南宮曜五花大綁地扛進舒蘭殿,一路上吵吵嚷嚷驚動了不少人。

“混蛋,綁架我?我不要進宮,我要回家,回家,回家!”霍青桑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舒蘭殿內室的玄石大**,一臉陰沉地怒視著對麵的南宮曜。

南宮曜懶洋洋地看著她,淺酌了一口杯盞裏的清茶:“你本就是朕的皇後,在外鬧得也夠了,總歸是要回來的。”

“誰是你皇後,誰是你皇後,你放我回去!吳越,我要找吳越!不,我哥,霍庭東那個騙子呢?”霍青桑氣得麵色青紫,坐起來拿頭往他身上撞。

南宮曜側身避開,笑道:“是你哥送你回宮的,好了,別鬧了。”

“我不信。”

“信不信又如何?”南宮曜挑眉,突然伸手扣住她略顯清瘦的下巴,“霍青桑,我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你這輩子都是我的女人,生亦如此,死亦是要入我皇家宗祠的。”話音未落,他俯身狠狠地咬住霍青桑喋喋不休的唇。

南宮曜從來沒有這麽渴望去吻一個女人,可當她真的落在他懷裏的時候,他又顯得那麽的手足無措,他該恨她的,難道不該恨嗎?

他猛地伸手把她推開,霍青桑臉色微紅地瞪著他。

南宮曜狼狽地別開視線,輕咳一聲,一邊解開她身上的繩索,一邊故意沉聲道:“既然回來了,你就好好在這裏待著吧,明早自然有宮妃來舒蘭殿請安。”說著,轉身欲走。

“等等。”霍青桑一把抓住他的袖擺。

南宮曜低頭看了眼捉住自己的那隻略微有些扭曲變形的手,沒有什麽力道,隻是那麽輕輕地抓著,隻要他稍微用一點力氣就足以掙脫,但他仍舊靜立了片刻。

霍青桑抿了抿唇,好一會兒才道:“我聽我哥說,你抓了我爹。”

南宮曜突地臉一沉:“你什麽意思?”

“放了我爹。”霍青桑理所當然地道,“我哥說,我離京之前你向我承諾,隻要救回蘇皖,就放了我爹。”說著,眼神不禁黯然,抬起扭曲的右手,“我廢了手,失了憶,你放不放人?”微斂的眸子還是那麽咄咄逼人,真是好一個霍青桑,饒是失憶也改不了這脾性。

南宮曜冷笑出聲,決絕地一把揮開她的右手:“此事不該你過問,還是歇了吧!”說著,轉身大步離去。

出了舒蘭殿,南宮曜坐上龍攆直奔乾清宮,遠遠地,一盞素白的宮燈孤零零地懸在廊外,蘇皖穿著鵝黃色的宮裝靜立在夏夜的晚風中,素白的臉,秀麗的容顏,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就那麽與他遙遙相望。

在舒蘭殿積壓的一肚子火氣消減了不少,南宮曜大步迎了上去,硬挺的劍眉微微挑起,伸手虛扶她的腰身:“這麽晚怎麽出來了?”

蘇皖微微仰起頭,眸子裏帶著綿綿情誼,一俯身撲進他懷裏:“曜哥哥。”

曜哥哥?南宮曜心裏一震,一股溫暖的熱流瞬間流入心房,好似又回到少年時,那時她總是軟綿綿地叫著他曜哥哥。

心裏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憐惜,他輕輕地捧起她的臉:“怎麽了?這麽一副要哭的樣子。”

蘇皖吸了吸鼻子:“我怕。”

“怕什麽?”他挽著她往乾清宮裏走,身後的劉全朝身後的宮人使了眼色,誰也未跟進去。

“怕有一天曜哥哥又會把我送走。”蘇皖小心翼翼地說,微微仰著頭,膽怯地看著他突然僵硬的臉。

“不會。”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兩個字,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不會了,朕再也不會讓人把你奪走,永遠不會的。”若說霍青桑是他心中的恨,那蘇皖便是他心裏的結,一個年少時盡人皆知的心結。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對蘇皖到底是愛還是別的什麽,隻是本能地要去保護她,就像保護自己年少時那一點卑微的自尊。

次日,皇上寵幸德妃的消息已經在宮裏傳得沸沸揚揚,可隻有雅芳殿的蘇皖知道,這一夜,南宮曜隻是抱著她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沒有親吻,沒有親密,亦沒有所謂的恩愛。

“啪!”

銅鏡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宮女嚇得臉色蒼白,大氣也不敢出地看著這位美貌的德妃娘娘。

雖然剛被調來雅芳殿不久,可是她知道,麵前的德妃娘娘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主兒,前日有個新晉的小宮女隻是不小心提了一次皇後娘娘,德妃娘娘就大發雷霆要人把那宮女打得血肉模糊,直接丟去浣衣局自生自滅了。

昨夜皇上雖然留宿了雅芳殿,可是她們幾個內殿侍候的宮女都知道,皇上並沒有傳水,也就是說,兩人並沒有行那雲雨之事,也難怪德妃娘娘一早起來便心情不好。

“給本宮更衣。”蘇皖冷冷地看了眼宮女,緊抿的薄唇勾出一抹淺笑,“咱們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宮女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心中暗道,當年這德妃便是被皇後逼著皇上送到西域的,如今德妃得勢,皇後娘家又落敗了,這後宮爭鬥怕是要風雨欲來了。

3 囂張氣焰

蘇皖帶著宮女趕到舒蘭殿的時候,舒蘭殿的殿門前已經黑壓壓圍了一圈花枝招展的妃嬪。

蘇皖下了轎輦,分開人群一看,霍青桑穿著一身石榴紅的夏衫坐在舒蘭殿的門前,手裏拿著一條蛇皮鞭子,麵前站著一名嬌豔如花的妃嬪。

“淑妃姐姐?”蘇皖輕喚了一聲。

果然,淑妃微微側頭,見到她時笑了一下:“原來是妹妹。”

“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姐姐請安。”蘇皖嬌滴滴地拜了宮禮。

霍青桑也不說話,手裏的鞭子在空中甩得劈啪作響:“你們就是那……不對,該是皇上的小老婆?”她話音一落,果然見一群女人臉色瞬時發白。

也是,即便是入了宮,成了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妾。

淑妃恨得咬牙切齒,蘇皖卻寵辱不驚:“姐姐說笑了,我們都是進宮侍候皇上的。”

霍青桑凝眉看了她一眼:“你是誰?”

蘇皖一愣,隨後想到,昨日卻是聽說了,皇後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大病,醒來了,腦子就不怎麽好使了,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她咬牙看著霍青桑,心中的仇恨越演越烈,真恨不能就此撕了她的心肝脾肺,看看這個女人的心腸是不是鐵做的。

當年她逼著南宮曜把自己送到西域給個老頭子當玩物,如今自己回來了,便發誓要奪回屬於她的一切。

霍青桑挑眉看著她,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又是哪個?”說著,扭頭看素衣。

素衣白著臉湊到她跟前:“娘娘您忘了,這就是您冒險救出來的德妃娘娘。”

“哦!原來是你啊!”霍青桑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走過去用鞭子把柄挑起蘇皖白皙的下巴,“原來你就是那個西域老色鬼的小妾啊,果然是個妖精似的人物,難怪把皇上迷得神魂顛倒。”

蘇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扭頭揮開她的鞭子,眸子染了一層水汽,“咚”的一聲跪在她身前:“姐姐,是皖兒的錯,皖兒這不潔之人本就不該進宮的,皖兒……”說著,突然站起來,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一名宮妃,朝舒蘭殿前的雕梁棟撞了過去。

“啊!”

“德妃娘娘!”

“大事不好了,快去請皇上。”

南宮曜正在禦書房接見蘇牧,劉全慌慌張張地衝進來:“皇上,皇上,德妃娘娘她,她在舒蘭殿撞柱了。”

“什麽?”南宮曜手裏的茶杯落地,“傳太醫,擺駕舒蘭殿。”

龍攆浩浩****趕到舒蘭殿的時候,德妃已經被抬進內室,太醫診了脈,霍青桑麵無表情地坐在門口,手裏拿著盞茶。仔細瞧,倒也可以看出她的身體微微發顫,目光時不時朝內室看去。

南宮曜踹開舒蘭殿的門,看也沒看門口的霍青桑,白著臉往內室衝。

“皖兒。”南宮曜大步衝到床前,蘇皖已經醒了,隻是臉色蒼白如紙,頭上的紗布滲出一抹豔紅。

“曜哥哥。”一見他進來,蘇皖的眼眶就紅了,強撐著身子撲了過去。

南宮曜緊緊地摟著她,扭頭朝身後的劉全大吼:“去查,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人怎麽就撞柱了?”

這時,淑妃哭哭啼啼地衝進來,指著門口的霍青桑說:“皇上,皇上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今兒一早臣妾和姐妹們來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竟然拉了把椅子坐在舒蘭殿門外不讓臣妾等人進去,還,還拿鞭子恐嚇臣妾等人。後來德妃娘娘來了,皇後更是辱罵德妃是妖精,還要打德妃,德妃忍受不住,這才……皇上啊,皇上,還有我那個未出世的孩兒,皇後怎麽就如此狠心?今日皇上若是不給臣妾一個公道,臣妾也不活了。”說著,提著裙擺要往梁柱上撞。

“夠了!”南宮曜大喝一聲,劉全和侍衛早把淑妃攔住,大殿裏一時間靜謐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宮曜身上。

“把皇後帶過來,朕有話說。”

霍青桑在門口聽見內室的喧鬧,心中不免一陣冷笑,不等劉全來傳喚,徑自走了進去。

“霍青桑,你可知罪?”南宮曜沉著臉,懷裏抱著蘇皖,目光冷冽地看著霍青桑。

“我有什麽罪?她自己要死難不成我還要攔著?我說她妖精怎麽了?一個跟了別的男人的女人還能入宮封妃,不是妖孽是什麽?”霍青桑冷笑,手裏的蛇皮鞭晃了兩下,“至於這位淑妃娘娘,抱歉,本宮失憶了,記不得你了,有冤有仇還不都是你自己說的。”

南宮曜氣得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放下蘇皖,走過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大殿裏的人無不抽氣,再看霍青桑,本來白皙嬌嫩的右臉一下子腫得老高,五指印明顯地印在上麵。

“霍青桑,你就是失憶了也改不了你驕橫跋扈的個性,如今霍家敗了,你真以為朕不敢殺了你嗎?”南宮曜咬牙切齒地看著她,胸口隨著沉重的呼吸不斷起伏著。

霍青桑冷冷地笑了,伸手抹了下臉,疼得她“嘶”了一聲:“那你就殺啊!”

“你以為朕不敢?”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把我從霍府強行掠來,原來是想在宮裏把我殺了?”她笑嘻嘻的,眼神卻冷得似十二月的冰淩,刺進南宮曜心裏,一下又一下。

“霍青桑。”

“舍不得了?”霍青桑晃了晃頭,扭身就走,“既然你不殺我,那我走了。”

“你給朕站住。”南宮曜突然大吼一聲,“來人,把皇後給朕綁了,送去夙冷宮反省。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準進去。”

“南宮曜,你敢!”霍青桑一腳踹開衝過來拉扯自己的兩個侍衛,手裏的蛇皮鞭瘋了似的往南宮曜身上抽。

“啪!”

蛇皮鞭的倒刺刮破明黃的龍袍,素白的裏衣染了一抹殷紅。南宮曜劍眉緊了緊,目光一斂,伸手一把拽住蛇皮鞭,目光陰沉地看著霍青桑,朝殿外的禦林軍怒道:“把皇後給朕綁了!”

話音剛落,呼啦啦十幾個禦林軍衝過來把霍青桑團團圍住。

“皇後娘娘不要為難臣等了。”說罷,為首的禦林軍朝身側的幾個禦林軍使了個眼色,十幾個人一起出招。

“啊!”

“啊!”

“啊!”

隨著幾名宮妃的尖叫聲,後宮眾人真是見識到了霍青桑的囂張氣焰,她竟然一口氣打傷了五名禦林軍,若不是後來追雲親自出手,恐怕要擒住霍青桑不是易事。

當然,皇後身嬌體貴,皇上隻說抓人沒說傷人,禦林軍忌憚著,所以才不能得手,幸而追雲及時出手點了霍青桑的穴,眾人才製住霍青桑,將人押到夙冷宮。

夙冷宮位於皇宮的最西郊,說白了,就是處罰罪妃的冷宮。守宮的楊嬤嬤說,這夙冷宮已經很久沒住人了,以前住著的幾個罪妃都沒能熬過冬就都死了,有一個還在這裏流了孩子,那血幾乎把半個大殿都染紅了,死的時候千呼萬喚地喊著皇上,可這夙冷宮的消息哪裏傳得到皇上的耳朵裏呢?

霍青桑安靜地坐在台階上一會兒看看掃院子裏落葉的楊嬤嬤,一會兒百無聊賴地看著天井上方霧蒙蒙的天。過了九月,這天就開始漸漸轉冷了,自那日之後,她便未再見過南宮曜。

聽偶爾來灑掃的宮女說,她被關進冷宮的那天,皇上喝得酩酊大醉,夜宿雅芳殿,那德妃也不知使了什麽狐媚子的手段勾了皇上,竟然有了些獨寵的勢頭,整整霸著皇上兩個月夜宿雅芳殿,前幾日,太醫院的院士去了趟雅芳殿,第二日,乾清宮的賞賜便如流水一樣進了雅芳殿,聽雅芳殿傳出的消息,德妃娘娘有孕了。

“娘娘,快下雨了,進屋吧!”楊嬤嬤放下掃把,走過去將她拉起來,推搡著她往殿裏跑。

楊嬤嬤是霍雲早年就安插在宮裏的老人了,隻是因為身在冷宮,所以甚少主動去聯係前麵的人,所以南宮曜的幾次清洗都沒能抓到她。

霍青桑被送進冷宮的那一天,楊嬤嬤看到霍青桑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沒想到當年風光無二的霍家終究落敗了。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了,霍青桑坐在窗邊發呆,偶爾回過頭看看楊嬤嬤,好長時間才突然說了一句:“楊嬤嬤,你可知我哥哥的情況?”兩個月未見了,也不知是個什麽情形,爹爹可是救出來了?

她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

楊嬤嬤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老奴也不知外麵的情況,可沒消息總好過有消息。娘娘放心,大公子一定會想辦法救出您和老爺的。”

“是嗎?”

“當然。”

霍青桑撲哧一聲樂了。

“娘娘您笑什麽?”楊嬤嬤狐疑地問。

霍青桑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有些餓了。”

楊嬤嬤也笑,伸手愛憐地揉了揉她有些淩亂的長發:“老奴去內務府的小廚房看看有什麽吃食沒有。”

“好。”霍青桑點了點頭,笑眯眯地目送楊嬤嬤離開。

直到楊嬤嬤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霍青桑的臉才一下子陰沉下來,轉身抽出腰間的蛇皮鞭,左手輕揚,“啪”的一聲,身後的屏風應聲而裂,一名穿著草綠色宮裝的少女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裏。

“你是誰?”

少女早被嚇得臉色發青,渾身哆嗦地蜷成一團:“皇,皇後!”

霍青桑輕輕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懷裏的包裹上:“我猜猜這裏麵是什麽?毒藥?不像。你是來刺殺我的?顯然沒膽子,還是……”

“皇後娘娘,饒命,饒命。”少女嚇得趴在地上一個勁磕頭,白皙的額頭被血慢慢浸染。

霍青桑一把扯過她懷裏的包裹,一隻水藍緞子的大頭娃娃掉了出來,娃娃上用朱砂寫了不知什麽人的生辰八字,胸口紮著一排繡花針。

霍青桑斂了斂鳳眸,這時,虛掩的殿門被推開,楊嬤嬤拿著一盤糕點走進來,一見霍青桑手裏的娃娃嚇得臉色一白,一把搶過去丟在一旁的火盆裏。

黑焰從火盆裏徐徐上升,帶著一股子刺鼻的焦糊味。

楊嬤嬤擔憂地看著霍青桑:“這是哪個賤蹄子要害娘娘啊。幸而被娘娘發現了。”

“你是哪個宮裏的?”楊嬤嬤轉身惡狠狠地瞪著那少女。

“她不會說的。”霍青桑朝楊嬤嬤揮了揮手,“先把她綁了,待會兒自然有人來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