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

她順著藤蔓跳下去。

“您怎麽來了？”

裴晏危是治水長官，應該坐鎮後方的。

“還不是你在這胡鬧，都督不放心才親自走一趟。”

宣文央隻覺得沈拂煙看見裴晏危後的神色十分刺眼，忍不住陰陽怪氣。

“州府恐有水淹風險，李刺史帶人護著未造完的器具轉移，本督便帶著剩下人過來避災。”

裴晏危走到宣文央麵前：“為何不上？”

“都督……”許夢玉要替宣文央解釋，裴晏危眼神一厲，“本督在問你！”

一個妾室，也敢直接插話，怕是不想要命了！

“沈拂煙太膽小了，這處已經很高，洪水根本不會衝上來。”宣文央不以為然。

他通過夢知曉了災情，這裏根本不會有大洪災。

“現在無人傷殘，再往上爬，頂多費些力。一旦被洪水衝垮，死去的便是幾十條人命，這些你作為治水官不懂？”

裴晏危板起臉，殺意畢現。

“本督有令，全部繼續向上，現在一切由沈女官指揮。”

眾人怨聲載道，可懾於他的威名，不得不一邊腹誹，一邊起身往上走。

“都督這下算是民心盡失了。”

身後有人議論。

錦衣衛中卻有人笑了：“咱們都督向來不看那些虛的！”

笑話，都督在京城的惡名還能與民心有關聯？

他們早就習慣了，做自己的事便好，何須理會外界的眼光。

待所有人都爬上了高處，又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米麵混著泥巴築成半牆，夜幕也漸漸降臨。

“我看那娘們不懂裝懂，這水位都退了，真多餘爬這一趟！”

有人餓著肚子偷偷罵著沈拂煙。

“放你娘的屁！你再罵沈小姐一句？老娘和你拚了。”

立刻就有婦人出來替她打抱不平。

“不要爭執，保存體力！”

沈拂煙上前將她攔回來。

“沈小姐，他們太不知好歹了！”

婦人尤為忿忿。

“至多一晚，待洪水過去，自然知曉我說的對不對。”

沈拂煙嘴角的冷意就沒消過。

她知道這些災民也多是潑皮執拗之人，否則不會在城中困到最後一刻。

這時寂靜的山林間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

“什麽聲音？”

癱坐在地的人起身張望著，有年紀大的人臉色倏然變了。

“是洪水！洪水衝過來了！”

那聲音厚重如雷，瞬間靠近了眾人的耳朵。

“張麻子還在底下！”

慌忙中，有人嚎了一嗓子。

原來方才眾人往上爬時，有個潑皮無賴怎麽也不肯動，隻說除非抬著他上去，於是眾人都沒管他。

“張麻子，快上來！”

沈拂煙身側的婦人麻利地拉起岩石邊的藤蔓扔下。

“急什麽？水到不了！”

張麻子聽著水聲也有些慌，但仍走到藤蔓邊，慢吞吞地賊笑：“要你們爬這麽高，白做無用功……”

下一瞬，激烈的水花拍來，直接將張麻子整個人卷了進去。

“啊！！！”

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叫聲。

洪水竟然瞬間就漫上了方才的高地，還有緩緩上升的趨勢！

“快！壘泥巴！攔著水！”

這下遊刃有餘的宣文央臉都白了。

若洪水真上來，他的命也得和這些賤民一起搭在這！

“救我！”

張麻子的聲音從下麵傳來，原來他最後一刹那抓住了藤蔓，此時正死死握著藤蔓，與湍急水流抗衡。

“拽不動啊！”

婦人憋紅了臉喊道。

“來搭把手！”

“啪”的一聲，她手中的藤蔓從中間斷裂開來。

“抓住！”

千鈞一發之際，沈拂煙撲到高地邊向下伸出一根木根。

張麻子伸手去夠，然後手指剛觸到木根根部，一朵巨大水花卷來，完完整整將他吞噬了進去。

而下一瞬，更加劇烈的水花朝著沈拂煙俯身之處撲來。

一雙有力的胳膊摟住她的腰，瞬間將她摟回到泥巴水擋內側。

“都督……”

沈拂煙劇烈喘息著，死死攥住了他袖中的手。

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別怕。”裴晏危嗓音暗啞，沈拂煙看不見他的神色，隻能摸到他潮濕的手掌心。

不知是汗、還是雨。

“沈女官說的竟是真的，真的有大洪水……”

看著外頭一片汪洋的世界，一群大漢們頭一回知曉了恐懼為何物。

這裏是他們最後的救命地，若無沈拂煙吩咐壘起的泥巴牆，此時他們恐怕已到了地府。

“水勢平緩了，應會慢慢降下，大家不要靠近坡邊，最好抓牢山上的岩石。”

沈拂煙在裴晏危懷中緩過神，大聲告誡眾人。

至於宣文央，早就在洪水撲來的那一刻便同許夢玉躲到了最裏側。

為何自己的夢不靈了？難道這夢就真的隻是個夢？

宣文央白著臉望向靠在裴晏危懷中的沈拂煙，心中頭一次不再充滿自信。

若這樣下去，他還怎麽立功呢？

難道要他如沈拂煙一般，挽起袖子淌到泥水裏去和那些賤民們說說笑笑？

光是想到那些畫麵，宣文央就幾欲反胃作嘔。

“啊！”

突然他身側的許夢玉一聲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蟲、蟲子！”

許夢玉指著自己胳膊上的一隻螞蟥，崩潰地叫道。

“二爺，救救我！”

“一隻螞蟥而已，泡在水裏救災的人怎會懼怕？看你這樣子，分明是沒有救過水！”

有頭腦靈光的人迅速反應過來，許夢玉這般根本就是養尊處優，未下過水的模樣！

“虧你還是治水官，你帶的人就如此享樂麽？”

又有人指著躲在後麵的宣文央質問。

“不是，我隻是二爺的妾室，不是官員……”

許夢玉驚慌之下語無倫次道。

“妾室？”“竟是官老爺的妾室，我們在受苦，官老爺救災還帶著妾室享受！”

人群霎時沸騰了。

沈拂煙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

方才那些漢子有多信任宣文央，此時便有多憎惡他。

都是男人，憑什麽這白臉書生就能帶著美嬌娘享樂？而他們卻隻能拚死拚活？

男子骨子裏的好勝心被激發出來，無數沙包大的拳頭就這樣落在了宣文央的身上。

“裴都督，這……這樣毆打朝廷命官……不好吧？”

一旁跟著上來的肅州官員看得心驚膽戰，忍不住想求裴晏危出手阻止。

誰知裴晏危冷冷一笑：“治水官失職，差點害了幾十條性命，不讓他們發泄如何平息眾怒？本督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