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煙聽罷,身子往後微微一仰,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誰不好,為何偏偏是他!

“還有三日,淮東王便抵達京城了,”秦逸玄一邊說,一邊小心注意著房內的動靜,“可別說是我說的,若被裴都督知曉了,我恐怕……”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看上去十分滑稽,沈拂煙卻笑不出來。

“我知曉,今日秦穀主隻與我交代了其他要事,並未說別的。”

她送走了秦逸玄,回到內院時,裴晏危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公主,都督突然接到了陛下急令,帶著錦衣衛們走了,隻來得及命奴才給您說一聲,您別多想。”

鍾潛留在院中,小心翼翼地同她解釋。

沈拂煙不知錦衣衛是真有急事,還是裴晏危心緒有異,不想麵對自己。

好好的誕辰,最後怎麽變成了這樣?

她歎了口氣,勉強揚起微笑:“我知曉了,無妨,公公也要回都督府吧?今日這麽一折騰,晚膳也來不及用了,我讓蘆白給公公裝些吃食帶著。”

都督府哪裏缺一口吃的呢,這不過是對鍾潛的體恤罷了。

鍾潛聞言心中暖意更甚,想到自家主子和公主間隔著的那些隔閡,也輕輕歎了口氣。

“多謝公主,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不過第二日一早,沈拂煙便知曉,裴晏危並未搪塞他。

昨夜是真的宮中急詔,因著太後此前在民間引起民怨的幹係,越是接近太後誕辰,百姓心中的怨氣就越加深厚。

如今齊淵帝已經取消了同城共賀,隻是地方官員上京,與京官家眷們一同進宮擺宴,在宮內慶賀。

然而這幾日地方官員接連進城,京城中熱鬧不少,不能得罪的官宦家眷也多了不少。

不過多了幾起官民糾紛,百姓們的怨聲便有些遮掩不住了,隻要不是外敵打到了國門,太後的誕辰便要繼續,無奈之下,齊淵帝隻能命錦衣衛出動平複。

要指揮錦衣衛保持京城平穩與秩序,是一件十分傷神的事,裴晏危不再有空閑夜潛公主府,沈拂煙也隻能偶爾在他得空時去看看,盡量叮囑他用飯休息。

這一日淮東王抵京,聲勢空前浩大。

沈拂煙也在暗處看了,二十多輛高頭大馬拉著的車如水般流入京城,淮東王的車架更是八匹駿馬拉著,前後跟著烏泱泱的黑甲親兵,雲鬢如花的侍女仆從。

淮東王養的這批人果然不是吃素的,沈拂煙還想潛近一些,未曾想那批黑甲親兵中立刻有人察覺到動靜,竟讓她不能再近一步。

看來用強的法子是不行了。

淮東王抵京後便進宮去見太後與齊淵帝,到了傍晚方才回到自己的王府。

他肩寬體闊,卸下親王品服後換上一件緞麵螭吻青袍,雖年三十有餘,看上去卻如同二十八九的男子一般,眉目星朗,意氣風發,隻是眼底暗藏著一股令人畏懼的寒意,破壞了這通身矜貴的親王氣勢。

“多年未回京城了,還以為本王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更衣罷,淮東王蕭禎闊步坐下,同自己的心腹幕僚嚴思涵說話。

尚未及冠之時,他便遠下江南,就連大婚都未歸京,除了太後想令他這異姓王避嫌,更是因為齊淵帝本來就十分忌憚他。

他離得越遠,命才越長。

“這幾年春節王爺都稱病龜縮江南,時日一長,百姓也有猜忌,便是陛下再不喜,還是得宣您進京。”

嚴思涵留著八字小胡,一雙狹長的眸中閃爍著精明的眼色。

“王爺,如今京城百姓對您與太後多有不滿,局勢不妙,這些日子,您需得謹慎而為啊。”

王府的探子早已收集到了京城如今的局麵,錦衣衛傾巢而出,日夜抓捕,以鐵血手腕按下了民怨,但該當心的,還是要當心。

蕭禎無謂一笑:“本王知曉。”

嚴思涵熟知他自傲的性子,思忖片刻又道。

“不過王爺,您那位未婚妻曾在肅州治過水……她的名聲在民間不錯。”

蕭禎瞬間板起臉來,冷然道:“嚴思涵,本王說過,不會娶她為妻!”

嚴思涵麵容一滯:“王爺,您需要助力,怎能一直不娶妻呢。”

“你知曉本王的底線,絕不會娶妻!”蕭禎皺起濃眉,將手狠狠一拍桌麵,眼中爬上血絲,“本王在江南經營這麽多年,難道還一定要借一個女人?”

嚴思涵知曉他心中的暗傷,也不敢多勸,隻道:“可這是太後娘娘下的懿旨,您今日入宮也與娘娘說了,娘娘是一定要讓您續弦的……”

蕭禎聞言,心底沒由來升起一股煩躁。

“母後未經本王的意思,如今看來,隻能瞧瞧這長樂公主的命夠不夠硬了。”

看著他血腥的笑容,嚴思涵不禁默念“阿彌陀佛”。

這些年,太後送了不少女人給王爺,可蕭禎全都看也不看一眼,甚至那些看不清形勢,自作聰明的女子,最後全都命喪亂葬崗。

“臣聽聞這長樂公主頗有手段,先後鬥倒了左相,又……”

話未說完,便有小廝來報:“王爺,長樂公主求見。”

還真是說到就到。

嚴思涵變了臉色,蕭禎則是露出一臉嗜血的興味。

“讓她進來。”

沈拂煙踏進房間,入眼便是滿身凶悍的男人坐在上首,墨發一絲不苟地以金冠束著,肅蕭淩然。

“這般晚了,公主過來床榻自薦?”

蕭禎隻看見燭火陰影下,一名身量纖細的女子站在那裏,看不清麵孔。

他笑的惡意,話語粗糙,未曾想沈拂煙動也未動一下,隻上前一步,朗聲道:“淮東王,我是來同你商議要事的,大可不必對一無辜之人懷有這樣大的惡意。”

她今日趁著裴晏危忙碌,專程過來見淮東王,一是為了處理賜婚一事,二便是為了那株長生草。

怎料沈拂煙的麵孔一露在燈火下,蕭禎便如遭雷擊一般,滿臉的煞意僵在臉上,顯得無處遮掩。

嚴思涵躲在屏風後,見狀也震驚地瞪大了眼。

難怪太後此次要如此強硬地指婚。

這長樂公主的模樣,竟與蕭禎死去的亡妻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