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眯了會兒子,茵茵便不得不打著哈欠起身梳洗,帶上她繡的香囊過去翠微堂向老太太請安了。

茵茵去得較早,這時堂中隻有住得離翠微堂近的玉菡在裏間給老太太伺候湯藥,過了會兒,陸潤生、玉菁和二房等人才相繼過來。

玉菁看見茵茵,向她一頷首,茵茵回以微笑,九思也往她這兒瞟了一眼,然而不敢多看,這就站到男人那一堆去了。

老太太還沒出來,茵茵先去向陸潤生請安,“爹爹,您要走怎麽不派人告訴我,要不是我院子裏有個奴婢聽旁人說起,我還蒙在鼓裏呢!”

陸潤生道:“幾個月就回來了,又不是去半年一年,不必大動幹戈。”

茵茵這就要把藏在袖子裏的打籽彩繡香囊拿出來,誰知這時候玉菡扶著老太太下樓來了,陸潤生立刻起身一禮,喊“母親,”茵茵尚未拿出來的香囊隻得又收回去。

她循著陸潤生的視線往樓梯上望,正對上玉菡挑釁的眼神,她倏地把目光調開,退到左邊最下首她每日站著的位置去了。

接著各自就位,老太太下樓安了座,兒孫們依次向她行禮。

輪到茵茵時,老太太停頓了下,大約那兩日祠堂茵茵跪得虔誠,何媽媽向她老人家說了幾句好話,老太太花甲之年,也懶得跟一個十二歲的小孫女兒計較,她竟破天荒地命茵茵:“回去坐著罷!”

茵茵一愣,抬眼望了望老太太,再行一禮,便回下首坐著去了。

茵茵心道這幾日她沒來請安,按老太太的性子,該厭棄了她才是,不明白怎麽反而向她示好。

其實茵茵不知道,除了她在家祠跪得虔誠之外,還有陸潤生的功勞。

陸潤生總是唯願一家和睦的,他前兒與老太太夜談時,說了茵茵她娘許多好話,譬如她娘產子時多麽艱難,他又不在身邊,穩婆多麽凶險,後頭把她接回,半路又送了命,動之以情,就差沒對著老太太抹淚了。

老太太想起當年自己生養孩子的不易,對茵茵她娘生出兩分同情,也就自然原諒了茵茵。

接著便是府中各人對陸潤生此去殷勤叮囑,左不過是些日常穿衣吃飯上的關切,至於陸潤生的公事,無人能給出好的建議,隻有陸夫人能說出兩三分見解,是以昨兒夫妻倆聊了一整夜,不過礙於老太太,今日陸夫人沒來相送罷了。

隻是……怎麽邱姨娘也沒來?

茵茵看向左前方那個空位置,心道邱姨娘不是向來愛在爹爹麵前露臉麽?今早他離家,她豈有不來送別的?

正這樣想著,前頭陸潤生已同眾人敘得差不多了,他作揖道:“母親,兒該去了,今日先得進一趟宮,再回一趟衙裏,而後才同焦大人等乘船南下。”

老太太搭著錢媽媽的手起身,“我們送送你。”

“不必了,母親安坐,又不是生離死別,兒過幾個月便回來了。”

如此,老太太才不得不坐了回去。

茵茵捏捏手裏的香囊,猶豫著該不該這時候送上去,正巧看見玉菡拿著個墨色葫蘆香囊走到陸潤聲麵前,嬌聲道:“爹爹,您下浙江辦差女兒也沒什麽送您,這香囊是我連夜給您繡的,您聞聞,可香了,我往裏頭添了菖蒲、柚葉、冰片這三味草藥,聽說有安神的功效,裏頭還有一個平安符,姨娘替您求的,您戴在身上,可保平安。”

陸潤生看了看那香囊,針腳細密,工整清爽,很是欣慰,“你的繡工又長進了!”

一旁的玉菁冷笑,她心知這是何繡娘的活計,玉菡的繡活兒狗見了都搖頭。

茵茵瞧著那香囊,頓覺自己繡的這個拿不出手了,況且爹爹已得了一個香囊,這一個豈不多餘,還是不送的好。

那頭陸潤生拍拍玉菡的肩以示鼓勵,而後掃了眼幾個兒女,道:“你們在府裏該讀書的讀書,該學琴棋書畫、針黹女紅的也用心學,這回匆忙,下回我定要考校,”說著深深望了眼懷章,“少在外頭惹是生非,不然我回來,家法處置,自然兄弟姐妹間也要常往來,寬容相待,一家人和睦才是正理。”

眾人齊聲應是。

如此,陸潤生才安心出門去了。

他一走,眾人便也散了。

玉菡留在翠微堂同老太太話家常,自然也是為了求老太太保住邱姨娘的管家權。

二房李氏見邱姨娘三四日沒來請安,聽聞她病了,心道這樣打雷下刀子都來巴結老太太的人,什麽病竟能不來請安,於是過去探她的虛實。

而茵茵呢,走出翠微堂,望著前頭紫竹林裏,陸潤生的身影消失在石子路的拐彎處,她緊緊捏著手中的香囊,最終下定決心,追了上去……

等她追上時已拐了兩個彎了,九思從另一條路先她一步追著陸潤生,正同他在竹林的石子小徑上說話。

茵茵不敢擅近,便往一叢灌木後避了避。

過了會兒他們說完話,陸潤生繼續匆匆往前,而九思回身,往她這裏來了。

她突然想到那盞無骨花燈,一時臉熱起來。

當九思走近時,她低了頭,隻聽見蘭香向他行禮稱“九爺,”他似乎稍頓了下,“六妹妹也在這裏?”

茵茵向他福了一福,不作聲,等到那陣腳步聲過去,她往後悄悄望了眼,這才繼續往前追,手裏捏的香囊已然被汗濕了。

……

“爹爹!”她氣喘籲籲追上了陸潤生。

“嗯?”陸潤生回過頭,見是茵茵,微微笑了,柔聲問:“怎麽不回去用早飯?”

“我……我不餓,爹爹餓麽?”茵茵看向陸潤生腰側,玉菡送的墨色麒麟紋珊瑚米珠香囊已經掛上了,確實繡工精致,平齊光亮,是她所不能及。

陸潤生邊走邊說:“不餓,為父還要趕去宮裏,路上隨意用些便是——聽聞你與菁兒菡兒幾個往來不甚密切,我不在府裏這段時日,你與她們多多走動,她們也快出門子了,以後隻怕難有這樣的時光了,”說著,不知想到什麽,歎了口氣。

茵茵頷首,說起另一樁事,“除夕那日,我並不是貪杯喝醉,爹爹,確實是奴婢倒錯了酒。”

陸潤生蹙眉,想了會兒才想起來是什麽事,笑道:“我料你也不是。”

“還有,那日見表姑母,我也不是故意來遲,是我院裏的丫鬟沒給我傳話,我不知道老太太——”陸潤生生怕茵茵再像陸夫人那樣與老太太生嫌隙,嚴肅打斷她道:“這都是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老太太罰你也是為了正規矩,你切不可懷恨在心!”

茵茵頷首,弱下聲氣兒,“我知道的。”

她隻是不願陸潤生誤會她是個不懂規矩的女兒,更不願他誤會她母親沒教導好她。

“行了,回去罷,我不能與你多談了,”陸潤生衝她擺擺手,示意她快回,自己也加快腳步向前。

茵茵原地駐足,望著陸潤生遠去的背影,香囊在手中揉了又揉,錦緞浸了汗水,摸上去有些發澀,終於再看不見他的身影時,茵茵收回視線,轉身,同蘭香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