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角的祠堂到東南角的秋爽齋,距離並不遠,眼下已是深夜,各處雖燈火通明,然守夜的婆子們已經查完了房,如今正靠著爐子歇息,各處角門、儀門皆已關閉,遊廊上幾乎無人往來,一眼可望到頭。
茵茵和蘭香不說話,這樣默默走在盛大的黑夜裏……直到經過一個小花園,茵茵看見前方池塘上,柳樹的影子倒映在水麵上,一陣風吹來,柳條飄散。
她想嚇嚇蘭香,便指著池塘,裝作害怕的樣子往她身後躲,“蘭香姐姐,蘭香姐姐,我看見那水麵上有鬼影子過去!”
蘭香立刻循著她的手指望過去,隻看見紛紛搖晃的柳條兒,便笑道:“哪裏有什麽鬼影子,小姐看錯了,那是柳樹,”邊說還邊拍了拍茵茵的手背以作安撫。
茵茵心裏暖暖的,她故作唉歎,“蘭香姐姐一點兒不怕,不好騙。”
蘭香咯咯笑了,嗔她道:“小姐,您還有心思打趣奴婢呢,可見跪得還不夠久。”
茵茵吐吐舌頭,也笑了。
其實相比於剛來時唯唯諾諾的茵茵,蘭香更樂於見到現在這樣調皮可愛的小姐。
……
次日又跪了一整日,到子夜時分回秋爽齋時,茵茵的膝蓋腫脹疼痛得厲害,幾乎隻能由蘭香攙扶著走了。
因上下樓不便,這幾日綠翹按蘭香的吩咐,把一樓的梢間收拾出來,讓茵茵暫住,蘭香也很貼心地每日上床歇息前都用草藥為茵茵熱敷膝蓋,然那酸脹的感覺仍然在夜間折磨茵茵,有時她甚至生出骨頭被蟲噬了的空虛感,因此夜間睡睡醒醒,統共隻睡兩三個時辰。
白日裏便躺坐在**繡花,幸好老太太那裏免了她的請安,茵茵心想,老太太大約也不想見她罷!
“小姐,奴婢家鄉有個土方子可治膝蓋疼,您要不試一試罷?”綠翹將擰好的熱帕子敷在茵茵膝蓋上。
茵茵頓覺膝頭一熱,不由輕嘶了聲。
她問:“什麽土方子?”
“花椒酒,就是把花椒泡在酒裏,再用這酒塗抹膝蓋,很快便能見效。”
“那你怎麽不早說呢?”一旁正在結穗子的蘭香道。
綠翹不好意思地嘿嘿兩聲,“這不是怕土方子太粗糙了,小姐金尊玉體用不慣嘛!”
蘭香嗔她一眼,“少貧嘴,快去泡了花椒酒來給小姐用上!”
綠翹誒了聲,替茵茵把被子掖好,這便端著熱水下去了。
茵茵感到膝蓋熱熱的舒服了許多,便又拿起針線,繼續縫製她的香囊。
因這屋子先前沒人住,才收拾出來,蘭香特地點上香味厚重的烏沉香去味兒,這香茵茵很聞不慣,便命她去換蘇合香來替換。
蘭香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兒,去二樓茵茵的臥房裏尋了蘇合香料下來,一麵勸說:“小姐在**躺了兩日,這香囊便繡了兩日,繡花費眼睛,不如出去走走,活兒交給綠屏罷,她方才還問我有什麽活兒派給她沒有。”
茵茵笑了,心想給父親做的香囊怎麽能假手於人呢?她道:“綠屏怎麽變了個人,沒活兒還要你派活兒給她?”
蘭香抿嘴一笑,取下雕花鏤空的香爐蓋,將香丸放在砂片上,“說起來怪有意思,自從上回秋收事發之後,綠屏嚇著了,那以後再也不往外推活兒,學著勤勤懇懇起來了,我前兒還逗她問還想不想出去,她說再不想了。”
茵茵用繡花針篦了篦頭,笑道:“她們用心做活兒,你也少操勞,不必對她們發脾氣了,”正說著,綠翹端了盆花椒酒進來,酒香濃鬱,立即盈滿內室。
蘭香趕緊過去把窗欞拉開了一道縫,屋裏的氣味兒才散了些。
綠翹把花椒酒擱在烏木束腰高幾上,而後挽起袖子,用手掌舀了些酒,在掌心裏揉搓開了,那頭茵茵已把褲腿挽了起來,露出微紅的膝蓋,綠翹沾了酒水的手掌往她膝蓋上一覆,茵茵頓覺清涼爽快,她驚喜道:“這土方子很有用!”
綠翹仰頭笑道:“那可不是,奴婢看那太醫開的方子都不如這土方子管用呢!”
蘭香指著她笑:“乖乖兒,小姐誇你一句你尾巴就翹起來了,連太醫院也不放在眼裏,”說罷又向茵茵道:“不過綠翹這丫頭腦子裏裝了些奇奇怪怪的,有時還真能派上用場。”
綠翹煞有介事地辯解道:“那不是奇奇怪怪的,那是真真切切的,我可不會平白杜撰。”
茵茵被她這神態逗得哈哈大笑,她兩人見茵茵笑,也掌不住笑起來……
這裏正笑著,綠翹突然想起來一宗事,收斂了笑意,“小姐,奴婢方才聽外院幾個說老爺明兒要啟程去浙江。”
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
茵茵住在府中偏僻的一隅,前頭有什麽事都傳不到這裏,無論是陸潤生來回來還是離開,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
也怪她,一直跟老太太賭氣,好些日子沒去請安,這裏又跪了兩日祠堂,把膝蓋跪傷了,行動不便,更沒法兒各處去走動,不過明兒的送別她總是要去的。
“你多塗些,多塗些好得快,”茵茵催促綠翹。
綠翹誒了聲,更專心地為茵茵塗抹花椒酒。
那頭理線的蘭香望向窗外,風吹得晾衣杆上那身袍子飄起來,春天好像還沒到,院子裏東南角僅有的一株桃花樹到如今還沒抽出嫩芽兒來。
她不由感歎:“老爺走後,小姐在府裏的日子又難過了。”
這些日子秋爽齋的吃穿用度一切如常,沒人給她們使絆子,誰說不是看在陸潤生的麵子上呢?
“小姐,您的香囊叫綠屏繡罷,她繡得快,明早一準兒能繡完。”
茵茵說不,“給爹爹的香囊,我要自己繡!”
於是為了繡這個香囊,茵茵一整晚沒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