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隻當是個小插曲,再無人留心到這一邊。
玉菁也無心再同眾人說笑,她借口賞梅拉了玉芙出門,不用說,少不得訓斥她一通。
幾個時辰的相處下來,茵茵發現三姐姐雖清高自矜,不愛同妹妹們說笑,仿佛很瞧不上她們,但其實處處留心,處處提醒,對她們幾個頗有照顧,極力在外人麵前維持自家的體麵。
果然再回來時,玉芙灰頭土臉地跟在玉菁身後,腦袋低得很低。
茵茵看玉菁臉色沉凝,也不敢多說話,乖乖坐在一邊,玉菁仍坐過來,她深深望了眼茵茵,茵茵回以天真的一笑,而後親自斟了杯茶遞給玉菁,“我一直跟著姐姐,並沒有亂走,姐姐知道的。”
玉菁接過茶盞,也就算把此事揭過去了。
接著廳裏有人提議說幹喝酒無趣,要行令,留侯夫人以為甚妥,於是推舉了知州夫人為令官。
可憐知州夫人正要借機抽身,下去查問那奴婢當時撿荷包的詳細情形,眼下卻被絆住腳,她隻有推脫道:“我的學識遠不及陸夫人,令官當推陸夫人才是。”
陸夫人笑道:“當令官又不需你自個兒行令,要什麽學識,快去罷,你是東道,非你不可。”
知州夫人無奈,隻得從了,而後她從桌上的梅瓶裏抽了一支梅花,舉著往上首梨花供案前去,道:“以往行令,我們這些不會作詩的隻能幹看著,要我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咱們這回不作詩詞,不行酒令,也不聯句,以我手中的梅花為題,這梅花傳到誰手中誰便說出一句詠梅的詩來,這個不難罷!”
“不難,隻是也沒意思,”男客那邊有人喊道。
“什麽沒意思,我覺著挺有意思,”玉菡站了起來。
“我是令官,這件事可要聽我的,”說畢,知州夫人把手中梅花遞給了頭一桌的宋家小姐,從她那兒那兒往下傳。
隻聽宋大小姐起身念道:“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梅花傳遞下去,有一個起身道:“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又一個接下去:“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簷外雙梅樹,庭前昨夜風。”
“不好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
這樣依次下去,初時答得很順,到了後頭就要停下想一會兒了。
茵茵也在心裏想了七八句,有幾句不久便從旁人口裏說出來了,她不得不再想。
旁邊的玉菡初時躍躍欲試,好容易有一次不用作詩,輪到她一展才華了,可幾句下來,她想到的全叫人說了,快要輪到這桌了,她心急如焚,抓著玉芙的袖子,“你可有了?”
玉芙搖搖頭,“我想到的旁人都說過了。”
“你呢?”她突然看先茵茵,茵茵微愣,而後道:“沒想出來。”
“我就知道你沒讀過書,”她不敢高聲說話,便向茵茵做口型,茵茵隻作沒看見。
不多時便輪到前麵的玉菁了,玉菁說完便是茵茵,隻見她站起來朗聲道:“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話尋常草木知。”
一旁的玉菡心道這詩裏沒提到梅花,怎麽看出來是詠梅的,這詩她也沒聽過,想是茵茵杜撰的。
然後茵茵說完,周圍並無人起來反對,她心下納罕,可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便輪到她了。
她接了梅花,不得不站起身來,這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她隻能看向身旁的玉芙,玉芙把一張小臉憋成了豬肝色,最後憋出來一句:“微雪初消月半池,籬邊遙見兩三枝。”
這是實在想不出,用了茵茵方才所說那首詩裏的前半句。
茵茵低頭抿了口茶,果然立刻有人指出來,“這句與方才陸家六小姐那句同出自方孝孺《畫梅》一詩,作不得數的,再想。”
“怎麽作不得數,令官又不曾說不能出自同一首詩,”玉菡激動道。
“夫人評評理,看究竟算不算!”
眾人紛紛看向知州夫人。
知州夫人不願得罪任何一個人,於是道:“這是我的過失,方才沒說清楚,這一句便罷了,往後不可再如此了。”
於是玉菡被輕輕放過,她坐下來時,不服氣地向茵茵挑了挑眉,茵茵撇過頭去,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詩句繼續接下去,玉菡的這一頓,給了玉芙喘息時間,她急中生智想出來一句,答了。
玉菡便又責怪玉芙把好的留給自己,藏著掖著不告訴她,自私小氣,無論玉芙怎麽解釋她也不聽。
抱怨聲太大,周圍人都看向她們,茵茵最受不得旁人的眼光,她渾身不自在,不得不小聲提醒:“兩位姐姐,別吵了,人家看著我們呢!”
玉菡一抬眼,正好對上玉菁責備的眼神,再一環顧,發現果然程家的和李家的兩位小姐在看自己,她也立刻正襟危坐,不發一言了。
眨眼間,女客這十幾桌都接過了,輪到屏風另一邊的男客。
他們那裏初時也還順暢,不一會兒便不成了,斷斷續續,終於輪到某個人時整個花廳了無聲息,默了好一會兒,隻聽令官笑道:“李家二郎,當自罰一杯罷?”
那李家二郎舉杯喝了,不滿道:“這不公平,容易的都叫她們你那裏說了,我們這裏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一句來。”
周圍男客都哈哈大笑,有人道:“這也同她們計較?李兄太小器了罷!”
“李兄自己想不出來,不能怪旁人,下一個。”
……
梅花繼續往下傳,不一會兒便又有一個被罰了一杯,頓在那裏,傳不下去了。
令官笑道:“你們沒想出來,我這個不大讀書的倒想出一句,‘絕訝梅花晚,爭來雪裏虧’。”
“令官說得好,我也有了,‘湘妃危立凍蛟背,還越冷掛珊瑚枝’。”
立刻便有人提出來說:“這句是誰的,不曾聽過,怕不是你杜撰。”
“不曾杜撰,我記得是有的。”
“誰的,你倒是說出來。”
那人大概也不記得了,站在那裏支支吾吾,隻道:“我記得有,一定有的。”
“不忙不忙,叫慕容兄想一想。”
這邊玉菡與玉芙的那點不愉快很快過去了,她一麵吃茶果子一麵對玉芙道:“說不出出處便是沒有咯,還在這裏胡謅!看他說什麽出來!”
令官看幾人相持不下,便問道:“在坐可有誰記得這一句出自哪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