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國公府的規製與尋常官宦人家不同,按大慶律,親王郡王府邸占地不得超六百畝,公侯伯府可占地百畝,國公府便是王府以下的最高規製,占地三百二十畝,八間九架的格局,宏闊高深,八排九列的金釘大門敞開著,大紅地毯從門內延伸出來,過石階,直占據了半條巷道,門上有匾,書“勅造輔國公府”六個大字,兩邊是當今聖上禦筆親題的一副對聯——與國鹹休安富尊榮公府第,同天並老文章道德聖人家。

因府裏辦喜事,大門口站了幾排穿紅衣的小廝及護院,一見貴客到來,立刻上前請馬倌把車架從東西兩邊的角門移至公府專為外客備的馬房馬廄,如此才能保持巷道暢通。

陸夫人具上請貼,門內看過後,便陪笑著領她們一行人入內。

南方園林講究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精致和迂回,然而國公府外院卻建造得十分大氣,入門便是一覽無遺的平地,一條鋪著紅毯的大道筆直往前,兩邊各色奇異花卉和山石廊廡,陽光下,假山石後開屏的孔雀,顯出一片奇異的色彩斑斕。

茵茵在紅毯鋪就的大道上走著,看見各處穿紅著綠的婢子,往來傳遞都有條不紊,一語不發,因此也不敢說話。

她們穿過兩扇儀門,眼前的山水景色才漸有了繁複層次,曲徑通幽,最後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宴客廳。

正廳為載舟堂,東西各有七八間廂房,男客在東,女客在西,中間搭長棚,棚子裏又搭戲台,眼下正在唱一出《浣溪沙》。

陸夫人等人進了西邊廂房,立刻留侯夫人、武安侯夫人,裴夫人等向她打招呼,她領了女孩兒們去見過。

有了去年暖寒會的經驗,茵茵輕車熟路,行禮如儀,武安侯夫人暖寒會上便對茵茵的容貌印象深刻,十分喜愛,因此今兒也把她留在身邊說話。茵茵都一一對答,再沒有上回的生澀,武安侯夫人很滿意,叫她多吃點心,茵茵乖巧地應是。

趁武安侯夫人和旁人說話時,茵茵邊吃點心邊四下張望尋找柳從心,人多,掃了兩遍沒尋著人她才陡然反應過來,柳家門楣太低,國公府的喜宴怕是沒有受邀。

正這樣想著,便看見被“遺棄”在角落裏的玉菡,玉菡如自己所願,這身過於繁複的裝扮俘獲了不少夫人的目光。

然而她們看她隻是納罕這是哪家孩子,不過來參加個喜宴,怎麽穿得比新娘子還隆重花哨,加上國公府宴請的規格比暖寒會更高,因此貴夫人們的家世也更高一層,竟沒一個上前同她說話。

反倒玉芙,因始終跟著玉菁寸步不離,生得也乖巧秀氣,頗得幾位夫人的青眼。

吃點心吃了個半飽,茵茵以“廳堂悶熱,要外出散散”為由出了宴客廳,去外頭遊廊上轉悠,不少年輕姑娘們都在此閑談取樂,對麵男客也有走出來看戲的,兩邊遙遙相望。

接著便有早留心到茵茵的幾位夫人過來同她說話,她們看茵茵生得好,又坐在武安侯夫人身邊,還以為她是武安侯家的親戚,後聽說是陸家的小女兒,雖有失望,卻仍因她對答得當,言談有趣,對她頗有好感。

那邊廂玉菁也終於應酬完幾位夫人,出來透氣,趙家小姐,文家小姐看見了,又來同她說話,緊接著玉芙又湊了上來,她不厭其煩,應付了兩句便撇下她們來尋茵茵,眼見茵茵也在應酬,無法,便一人獨自往外去了。

橫豎宴會還早,還不如尋個僻靜處獨自乘涼。

從宴客廳出來,走了一段,便見一湖,湖上漢白玉雕的曲廊蜿蜒,她見四下無人,便攜婢子走了上去,烈日下水光粼粼,碧波**漾,她戴的滴珠耳墜上鑲冰種紫羅蘭,在日光下通透如水,離此處不遠的亭子上,一著石青色流雲暗紋大袖衫的男子望見了,問身邊老人,“那是誰家姑娘。”

“忠義伯爵府的三姑娘,我去她家老太太診病時見過一回,”郝太醫捋著白須道。

“竟是她!”青衣男子手輕拍在欄杆上。

“怎麽,你與她有淵源?”郝太醫問。

“嗬!何止是淵源,”男子拂袖往涼亭外走,“我去會會她!”說罷繞道從另一邊曲廊上去堵玉菁。

此人正是當日王安人給玉菁說的城南趙家的長男趙臻,祖父原任太醫院副院判,後病歿,家道也隨之中落,他如今在太醫院任個五品的醫官,也是郝太醫的得意門生,醫術高超,頗得聖人賞識,此次輔國公重病,便是郝太醫與他一同坐診,因此國公府的婚宴也給他們下了帖子。

上回趙臻懷著十二分的誠意與王安人前往陸府拜見,被陸夫人尖利的言辭下了麵子,從此把陸家三小姐的名字刻在的心頭,不是多喜愛她,而是他當日所受屈辱勢要她報還。

……

玉菁正百無聊賴地走著,忽見斜對過走來一個身量頎長的男子,他一身石青色流雲暗紋大袖長袍,眉目清秀,膚白眼亮,行走間衣袂翩然,頗有些風流才子的味道,且看那眼神,像是早認得她,專門衝她打招呼來的,可走近了細看,她卻發覺此人麵生。

她隨陸夫人自小浸**在金陵各大宴會,凡是有頭臉的人家的公子,她不定叫得上名字對得上號,卻一定麵熟,眼前人怎麽想也想不起來,難道不是他們這權貴圈裏的人?

她不愛同不認得的人打交道,正要轉身避開,那人卻已遠遠抬手作揖,稱她:“陸三小姐。”

這人竟真認得她!

玉菁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人,從他的衣裳配飾可知他出身尋常人家,但她仍然客氣地向他納了個福。

一旁知夏自小伺候玉菁,對無緣無故上前打招呼的男子早應對出經驗了,她道:“小姐,天兒愈來愈熱了,當心中暑,奴婢服侍小姐回去罷!”

玉菁順勢道了句“失陪”,轉身離開,隻留趙臻在原地。

一句話也沒跟人搭上,趙臻心中憤滿,不知該追上去還是知趣離開,最後望著玉菁遠去的背影,他略略猶豫,便也從另一邊上岸,跟著往宴客廳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