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菁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太在意體統規矩、女孩兒的矜持臉麵,所以草木皆兵,而這,全賴陸夫人自小處處提點苛責。

一旦衣著或禮節上有丁點兒小瑕疵,陸夫人便給她臉色瞧,也因此才養出來她這人人稱讚的大家閨秀,自然如今對方小小一句問話,便令她感到冒犯,好像對麵在指責她似的。

茵茵更是如此,自回府起,她有多少回因儀容不佳被老太太苛責、奴才議論,因此一聽見旁人指責她的妝發衣衫也忍不住跳腳,卻原來人家隻是隨口一提醒。

趙伯真比她們年長幾歲,哪怕對玉菁並無好感,眼下也不準備與陸家結親,但他仍願意擔待兩個小妹。見氣氛緊張,他故意笑了一笑——還不如不笑,“兩位走累了罷,可要回去歇息?再往前就要看見杏花酒了。”

“什麽杏花酒?”玉菁不解。

茵茵卻是知道,再往裏走幾丈便是她埋杏花酒的地方,萬一玉菁過去瞧見了,認出“蘭香”這兩個字,定會詢問她!

因此茵茵也道:“姐姐,咱們回去罷!”說著還望了眼趙伯真,趙伯真此時也正俯視著她,一對上這雙鷹隼般的眼,茵茵不由得心虛。

玉菁察覺不對勁兒,看看趙伯真,又看看茵茵,終是道:“好罷,這就回去。”

於是一行三人又調頭往回走,自然,回去的路上幾人也無話可說。

等回到酒館,另外幾位夫人及其兒女都已回來,正在各自的雅間內說話。聽見玉菁和趙伯真的腳步聲,她們都走出來,同二人說話,其中與玉菁同齡的幾個小娘子看見這情景,都衝她眨眼睛,玉菁隻能苦笑。

後大家閑敘一回,便將近午時了,裴夫人有急事先告辭,隨即眾人也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玉菡和玉菁打起了眉眼官司,陸夫人臉色極難看,徑自往前走,一語不發。

之後眾人各懷心思登了車,茵茵同玉菁同乘一輛,她看著玉菁鐵青的臉色,很自覺地挪過去些,生怕磕著碰著她,點了她的火氣。

“原本我是打算隻帶你來踏春的,誰知邱姨娘非要我娘把玉菡也帶上,帶上也就罷了,隻要她行事規矩,別給大家丟臉,我也不說什麽,可六妹妹你也瞧見了,她方才一人霸著趙家大郎說個不住,我表妹和其他幾家的姑娘都瞧著呢,她們背後笑話我們陸家女孩兒不要臉麵矜持,專貼著人家……”說著說著,玉菁雙眼泛紅,漫上淚來。

茵茵看得人都呆了,心道這樣小事犯得著哭麽?

她連忙遞上自己的帕子,“姐姐,人家要說也是說四姐姐,不是說你,你不要哭嘛!”

“我哪裏哭了,”玉菁激動地推開茵茵的帕子,吸了吸鼻子道:“你怎麽知道她們隻說四妹妹不說我呢?在外人看來,就是先四妹妹巴著人不放,而後又是我與他進了杏花林說話散步,就好像……好像兩姐妹要爭一個男人似的,我的臉往哪兒擱啊?”

茵茵並沒有想到這一層,玉菁這樣一說,聽起來是有些沒規矩。

“那……那她們過不多久也就忘了,上回暖寒會上出那麽大的事,後頭不也沒多少人記得了麽?”

玉菁用看不知事的小孩子那般眼光看茵茵,“那是你不知道,如此重大之事豈有輕易過去的,她們都樂得看人笑話呢!你知道刺史家的三姑娘被退婚的事麽?還有另外兩位也推遲了婚期,知州夫人的暖寒會往後恐怕辦不起來,不僅她,連每年金陵的盛會——春日宴今年也沒聽見動靜,你道是為的什麽?你得慶幸你才十二歲,那日穿的又不是紅色衣裳,不然此事必然波及到你,往後連說親也難。”

茵茵聽得後背直冒冷汗,心道這麽點沒影的事兒,就把好幾家姑娘的婚事都耽擱了,規矩忒重。

說完了玉菁又感歎:“你也知道母親,她一旦罰四妹妹五妹妹,必然連我一塊兒罰,為此我受的罰可沒少過,此番肯定又要說我了,母親罰我也就罷了,外人怎麽看我才是要緊,她們會說我外祖詩禮之家,我枉做他的外孫女兒,還會說我是個繡花枕頭,外頭看著琴棋書畫、烹茶製香無所不會,其實內裏是這樣貨色……我的名聲都叫玉菡帶累壞了!”

茵茵聽得雲裏霧裏,不知怎麽一件與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會扯到她身上,甚至扯到家族榮光,她試探著問:“不……不會罷姐姐,你多慮了。”

“我沒有多慮,這都是母親教給我的,”玉菁看著茵茵的眼睛,斬釘截鐵道。

茵茵咽了口唾沫,再沒話可言答。

原先她一直羨慕玉菁,不像她,外室養的,前十幾年不能回家,回來了又受排擠,玉菁是伯爵府名正言順的嫡女,外祖又是望族,生來高貴,眾星捧月,而她,隻是圍著月亮轉的一顆不惹眼的星子。

卻原來嫡女的日子也不好過,天生站得高的,也要承載更高的家族期望,丁點兒行差踏錯不能有,便是妹妹們犯了錯,外人說起來,也還是說陸家姑娘不規矩,而說起陸家姑娘,大家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嫡女玉菁——金陵聞名的大才女。

茵茵突然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了,隻能從麵前的唐三彩碗碟中拿了個綠豆糕,遞給她,“姐姐,不要想了,你吃塊兒糕點罷!”

玉菁看了眼茵茵,似乎心緒平了許多,終於伸手接過,遞到嘴邊,慢慢吃起來。

之後兩人也沒再說話。

等回到伯爵府,四姐妹跟著陸夫人進了二門,立刻陸夫人的臉色垮了下來,回頭掃了眼茵茵和玉芙,“芙姐兒和茵姐兒自回去,”說罷又深深看了眼玉菁和玉菡,“你們兩個,到重霄院來!”

瞬間連空氣都顫栗起來。

茵茵同情玉菁,卻也幫不了她,隻給了她個鼓勵的眼神,便往抄手遊廊上去了。

她行得極快,生怕夫人改變主意又把她拎過去,她可不想再像上回那樣,抄十遍《女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