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若真想越出此穀,想來就隻有在這一方水潭處打主意了。一念及此,陶心然有些艱難地坐直身體,將自己身下鋪著的薛正直的外衣拿在手中,撫平,然後幫他細心地披好,穿上,然後拉著他來到山洞之外。

此時的薛正直,早就失去了平日的睿智以及沉著,他的眼神裏,是永遠都不可以原諒的哀傷以及痛楚,怔怔地望著師傅淡淡地失去血色的臉,隻任由年輕的師傅幫他將外衣穿好,然後又用一雙冰涼卻柔軟的小手,一直地拉著他,引導著他,向洞外走去,而他此時的表情,是麻木的,也是機械的,每一步的行動,都仿佛是牽線木偶一般地亦步亦趨。

洞外,是一方小小的天地,雲霧在頭頂縈繞,遮蓋遙遠的雲天,不知何處透來的光線,將這片天地照亮,而那一方小小的水潭,雖然清澈,卻深不見底,偶爾可以看到有魚兒遊弋來去,動作緩慢,漣漪閃閃。

陶心然的目的地,就是那一方小小的水潭,她在碎石堆積的岸邊停下,這才放開薛正直的手,她彎下腰去,想要在潭中掬一捧水。平靜的水麵,泛著輕微的流動的氣息,映照著是容色蒼白的女子的一臉平靜的倒影。她正慢慢地伸手,正要觸及水麵,她的手,卻被另一隻大手,快如閃電般地攔住了。冰涼的小手,包裹在同樣的沒有一絲溫度的大手裏,男子心裏的惶惑,通過手心的傳遞,由此及彼。

陶心然詫然回首,卻隻看到年輕的徒弟寫滿焦急的臉。薛正直擋住師傅欲要下水一探的手,衝她搖頭:“師傅,不要去摸,這潭水太冷……”

眼下已經是初秋時分,雖然山穀之中,潮濕而毫無冷意,可是,獨獨這潭中水,卻寒如冰,勝過冰,那樣的寒涼,仿佛可以比擬千年深潭裏流動著的冰塊一般,要將無意地侵入的外來者,生生地凍僵。薛正直猶還記得,他第一次伸手觸及之時,那冷意深入骨髓,令一向身體強壯的他,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更遑論身中劇毒,身體虛弱不堪的師傅?

看到徒弟終於有了反應,陶心然聽話地縮回手,望著徒弟焦急的臉,微微地笑了一下。她說:“正直,這水如此的冷,那魚,你又是怎樣捉到的呢?”

薛正直的臉微微地紅了一下。要知道,寒潭有魚,因為是世人無法涉及的淨土,所在,那魚兒並不懼人,而薛正直隻要在看準魚兒浮上來之時,用手中的利劍一紮而下,那魚兒,自然就手到擒來了。

看到薛正直臉紅,陶心然也微微地笑了一下,她轉開話題,再問道:“正直,你想過要離開這裏麽?”

山穀被困,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最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終究都要回到自己原來的生活裏麵去,更因為小唐還在等她,她的年輕的徒弟們,還在等她,她所關心的人,也還在等她,所以,她怎能任由時光蹉跎,將自己死死地困在這裏?

陶心然的話,顯然很快地引起了薛正直的共鳴,聽到師傅問,他便想也不想地回答:

“想啊,當然想……”

是啊,怎麽會不想呢?隻要離開此地,隻要利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就可以將師傅身上的毒解去——至少,也可以緩解,從而尋找新的生機吧。

可是,他的心,早已停止的思考,此時,卻恰恰忘記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陶心然將自己的手,覆在年輕的徒弟的手上,望著他,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正直,能不能出得此山穀,就靠你了啊……”

山穀潮濕,因為沒有風的侵襲,所以並不覺得寒冷,按照道理來講,這潭水,雖然寒涼,卻也不至於寒入骨髓,可是,剛剛陶心然在一探之下,指尖還未觸到潭水,卻發現潭水的寒氣,已經快速地深入肌膚,令她寒毛倒豎。所以,她相信,這潭水,一定另人源頭,而那源頭,說不定就是出路。

可是,這潭水究竟多深,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楚,要想知道究竟,必須要下水一探,陶心然是不戒意下手一探的,可是,一來她身體虛弱,深恐未及潭水的深處,便已窒息;二來,向來固執的徒弟必定也不會允許。

陶心然的充滿信賴的話,令薛正直猝然一驚。他望著師傅,點頭:“是的,我知道了……”

男兒到死心如鐵,豈會為小小的挫折而打倒?隻要能出得了這山穀,隻要能離開這裏。以後的路,一定會順暢許多。

顧兮若一口氣跑下山頂,自然沒有看到絕頂之上的那一場劍拔弩張。

再一想起翻臉快過翻書的爹爹,想起那個自小疼自己好象眼珠子一樣的爹爹,在片刻前流露出來的堅定還有冷酷,這個向來任性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少女頓時覺得心裏難過無比。她一邊跑,一邊任委屈的眼淚飛速而落,消失在疾退的風裏。說什麽千依百順,說什麽言聽計從——自己的爹爹向來最會出爾反爾,口說一套,另外再做一套,她發誓,再也不想聽他的話,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臉了——哼,他說三天看不到自己,這一次,自己要走得遠遠的,讓他三個月,三年都看不到自己……

可是,那個人,已經隨著他的師傅,在萬仞絕壁之側一躍而下,此時,還被困在山中,生死未卜呢……

顧兮若淚水漣漣地回頭凝望,隻見群峰林立,沉默如冰,再想起自己遍尋不遇的那兩個人,頓時更加的難過起來。

一個回首間,兩個一臉焦急的少年已經由遠處飛速而至。乍一看到顧兮若沾滿淚痕的俏臉,兩個少年頓時覺得呼吸一滯,連忙圍了上來,忙不迭地開始問道:“師妹,你怎麽了?”

“走開,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們來管……”任性的顧兮若,對於兩個平日裏喜歡圍在自己身邊轉的師兄,可以說是態度惡劣。她揮手,將兩個少年趕開,又越過他們的身側,飛速地朝著山下跑去。

看到師妹又再跑開,兩個少年卻不敢生生地阻攔,此時看到佳人遠去,兩人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頗為無可奈何的眼神,拔足,又再追了上來:“師妹,別跑了,師傅還在等我們呢——”

然而,少年的話,對於傷心至極的顧兮若來說,不啻是對牛彈琴。所以,盛怒、傷心之下的顧兮若腳下生風,對於兩個少年的話,置若罔聞。

奔跑,仿佛是唯一的渲泄,耳旁呼嘯閃過的風,是唯一的挽留。顧兮若在風裏疾跑,一身的緋衣仿佛天際的紅雲一般,將所有的風景都拋在了身後。

轉過一個彎,再跨過兩道崖,山下的路,已經遙遙在望。顧兮若放慢腳步,用力吸了吸鼻子,認準山下的路,這才向著山下奔去。就在這時,一把長劍橫空而出,直朝著顧兮若的心口刺來。

那長劍破空而來,疾如風,閃如電,寒光閃爍之際,仿佛秋水漣漪一般,無聲無息。驚慌之下的顧兮若大驚之下,連忙疾閃,可是,那把長劍仿佛長了眼一般的,如影而至。身為西南梟雄顧譽的女兒,顧兮若的武功修為自是不凡,即便在陶心然的手下,也可以過上百招。可是,此時的她,在轉眼之間,一口氣接連用了三種身法,竟然無法擺脫困境那把始終直逼自己心窩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