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沈月蓉的臉色,隨著點祥的話,仿佛陰雲乍開一樣,開始變幻莫測,她的保養得極好的臉,先是由青變冷,由冷變灰,最後,變得寒風肆虐一般地陰冷無比。

原來,那個jian人,風——騷妖豔的外表之下,竟然是存了如此私心的麽?將她撇開,自己坐上家主之位……

見過想吃天鵝肉的賴蛤蟆,可是,沈月蓉卻真沒有見過想要一口就將整個天鵝都吞下去的賴蛤蟆。

沈月蓉隱然冷笑,眸子深處,卻閃過誌在必得的,冷酷的絕殺的光芒——你敢擋她的路,她就讓你,走投無路。

窗外赤焰如火,熱浪滾滾如潮。廳堂之內,卻是一片沉寂。點祥的傳述,簡短而又快捷,陳述完畢,他就移了移身子,悄無聲息地後退兩步,然後微微垂下了頭,想要聽二夫人沈月蓉的最後定奪。盛夏的日光,透過雕著繁複花紋的窗欞,照在他幾近佝僂的影子上,卑微而且臃腫,點祥靜靜地望著自己的早已變形的影子,漸漸垂下的眸子裏,有莫測的光芒閃過。

要知道,潛伏在三夫人姚金花的身邊,這也是二夫人沈月蓉的初衷——先令他接近三夫人姚金花,然後,借機會除掉她,或者是借別人之手,除掉她……

“那個蠢女人,我已經忍她十幾年了,想不到,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都還不知道安份為何物……”頭頂之上的沈月蓉的又陰又冷的女聲,字裏行間,都帶著深深的怨毒以及憤懣——想自己,也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可是,自從以側室的身份嫁入陶家,先是大夫人掌權,然後就是三夫人姚金花得寵,而她,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愛,還有幸福……

不過,但凡是她得不到的東西,也絕對不會拱手讓人——即便令別人得到,她也會想法子奪之,或者毀之……

“那麽,夫人,接下去呢?”此時的點祥,哪裏還有在三夫人姚金花麵前時的胸有成竹和躊躇滿誌?他望著眼前的貴夫人,眸子深處,全是別人看不透的陰冷光芒。

“接下去麽?”二夫人沈月蓉懶懶地倚在錦凳之上,用修剪得整齊的手,慢慢地拂了拂自己的衣擺,冷冷地說道:“就按她說的做啊……然後,我倒要看看,她要怎麽收場……”

可笑阿可笑,想那個頭腦簡單的姚金花,竟然聽信了點祥的話,要暗中陷害重傷在床的陶心然,然後嫁禍到二夫人沈月蓉的頭上去。好進行她的什麽一箭雙雕的巧計……

二夫人沈月蓉的嘴唇,無聲地上彎,她不由地在心內冷笑——論智謀,論心計,她姚金花,又什麽時候是自己的對手了?若不是前有姚家主子庇佑,後有陶心然嚴厲製止她們爾虞我詐,她姚金花還當真能活到現在……

不過,既然姚金花那愚鈍的腦子難得地想出了這麽一條的巧計,那麽,她也不能讓她失望是不是?

阻止,當然是不會的啦!不過,她一樣可以將計就計——若是姚金花僥幸贏了,她可以坐心漁翁之利,一勞永逸。如果姚金花輸了,那麽,她一樣可以坐山觀虎鬥,事不關己不是?

當然了,她也早已準備好後著,所以,結果可能會是出人意料的那一個——她的人成功地取得了陶心然的性命,卻將這筆帳,記到姚金花的帳上去。到時,她仍然是笑到最後的人,她仍然是最後的贏家……

如果……如果說自己的兒子有女兒一半的聽話,她何至於如此的勞心勞力……

一想起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二夫人保養得極好的、本來還躊躇滿誌的臉,忽然之間,僵了一下——

這個專門吃裏爬外的逆子啊,簡直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本來還指望他能收回陶家的大權呢,可是,他呢,一退,二讓,三不管,臨了最後,倒生生地將本來屬於二房的一切,拱手讓人……

不過,還好,她還有一個爭氣的女兒……

一想起自己的女兒陶心蘭,二夫人敷著淺淺粉妝的粉上,終於都露出了一後似寬心,似欣慰的淡然後笑意來。她輕輕地側了側臉,保養得極好、極小心的臉上,有一抹屬於母性的溫柔,無聲地浮上,就連她的語氣,都不自覺地輕柔下來:“心蘭她,就要回來了吧……”

她的心蘭,擁有著人人羨慕的美貌以及智慧,還有寧折不彎的女兒氣魄,不知道要好過那個jian人所生的、那個長年臉色蒼白的,仿佛活鬼一樣的陶家長女多少——那也是她畢生的驕傲,是她聊以安慰的資本。她的女兒,堪稱無雙……

“是的,夫人……”點祥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那個向來忠心耿耿下屬,在聽到二夫人所提及的名字時,本來恭敬十分的眉間,卻在低下去的那一秒,有一抹陰暗莫測的光亮,無聲無息地閃過——嗬嗬,陶家的二小姐,陶心蘭。很好,真的,很好……

陶家二女陶心蘭,相貌、能力幾乎樣樣出眾。半月前,因公外出,算算時間,也應該回來了吧……

可是,那樣的出類拔萃的女兒,又有誰知道,還有著那樣的陰暗的、令人難以置信的身世呢……

世間事,真的是常令人無從猜測啊……

點祥的臆想,還在繼續,下一秒,卻被頭頂的女聲打破:“那還等什麽?去啊,我倒要看看,這兩個眼中釘,是怎樣的狗咬狗……”

帶著熱流的風,吹過放著冰的廳堂,滾滾熱浪之中,夾帶著絲絲冰涼,二夫人沈月蓉輕輕地扯了扯唇,一向陰沉不定的眸子裏,忽然之間就閃出一抹刺眼的亮光來……

陶謙,沒有想到吧,你這一生都在防我沈家,忌我沈家。可是,你的陶家,到了最後,還是要落入我的手中——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若是地下有知,會不會從那個破敗棺材裏跳出來……

新月,還躲在厚厚的層之後。整個天地之間,黑灰色的夜幕,是唯一的色澤,就仿佛是厚厚的屏障,生生地將所有的希望,統統隔絕一樣。

遠來的風,吹進無數敞開的、沒有燈的窗子裏。將屬於上天的恩賜,拂在睡夢中的人們的臉上。

庭院深深,深幾許,總有風和雨都無法到達的彼端。在星空之上俯視,你就會發現,有一束淡淡的燈光,正順著這炎夏的風,靜靜地在夜色中飄搖,灑一片溫和光影。那樣的泛著輕淺色澤的光芒,仿佛是黑色天幕之上的星痕一般,若有若無。

那是一間大而簡潔的居室,低調、潔淨、雅致。雕著一樹梅花的屏風之後,純白色的帷帳之內,有一個身影,正靜靜地側臥著,無聲無息,無聲無息。

燈光昏昏,淡淡淺淺。

忽然,緊閉的房門被打開了,輕輕地閃進了一個輕手輕腳的身影。她先是走到桌前,將屋子裏的燈,由三盞減為兩盞,小心謹慎地將吹熄的蠟燭放到一旁的匣子裏去,然後,才舉步來到帷帳之前,靜靜地朝裏望了一眼。

透過朦朧白色紗帳,隱約可見的一個依舊寂靜如冰的身影,一動不動。

年輕的侍女地背對帷帳,將爐子裏即將燃盡的熏香換掉,在掏出新的熏香之時,左右看了一眼,然後,從袖口之中,掏出另外一塊顏色相似的熏香,點燃,放到香爐之中,而將剛剛從盒子裏拿出的那一塊,快速地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已經連續點燃了二十一支了,這已經是最後一支——二十一支香燭,換取自己父母弟妹的性命,值了……

嫋嫋的淡煙,仿佛是雲山之巔的輕霧一般,靜靜地縈繞,模糊了年輕侍女的年輕蒼白的臉。然後輕輕地散淡,最後,稀薄,漸漸融入虛無的空氣之中。

隨著淡煙的消散,淺淺的芷蘭的香氣,由原先的若有若無,漸漸地變得濃了起來。

忽然,遠處的走廊之中,傳來輕輕重重的腳步。是有什麽人,正向這邊走來?年輕的侍女手一抖,熏香的蓋子跌落在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那個侍女連忙揀起,小心地蓋好,再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那個不知是昏迷,抑或是昏睡的身影,輕輕地推門而出,直到走出好遠,才敢偷偷地抹了一把冷汗……

大小姐,對不起了,我也知道這樣幫助別人害你,是錯誤的選擇,可是,我也有家人,而且,家人的性命至今還握在別人的手裏,所以,隻能對您不住了——

漆黑的夜裏,看不到眼淚。年輕的侍女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再仰望那一簇色澤暗淡的燭光,然後毅然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