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陶家。
巍巍陶家,當地望族。
當陶家家主陶心然突然遇刺,傷重,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疾風一般地傳進陶家的每一個角落時,所有關心著她的,忌諱著她的人,都迅速給出了相應的反應。
院後,小亭,正在肆意綻開的百花叢中,有兩個身影,正在竊竊私語。當前的一個,是年約三十多歲的年紀的貴婦一般打扮的婦人。
夏日的烈日下,那是一個個風韻灼灼的三旬婦人。她五官妖媚,眉眼泛彩。她的身上,穿著一件大紅的裙褂,領口和袖口,都繪著牡丹的圖案,花枝招搖,烈豔濃濃。
再看她的頭頂,梳著時下最流行的彩雲流星髻,略顯肥腴的臉上,胭脂點腮,紅粉輕施。再加上鬢間那一朵烈烈盛開的牡丹花,更顯得她的人花枝招展,錦花團簇。
此時,她正端坐在小亭之內,神色間似喜悅,似擔憂,但更多的,卻是令人看不透的沾沾自喜。
她的身側,站著一個身著下人服飾的男子。那個男子,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眉眼伶俐,眼神閃爍,深褐色的眸子深處,全部都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沉和警惕。此時,他站在那個衣著張揚的貴婦的麵前,靜靜地和她說著什麽,神色間,全是掩飾不住的竊笑,還有竊喜……
流風拂過樹梢,隱約可以聽見兩人的對話——
“三夫人,真的啊,那把劍,就這麽長,就這麽穿心口而過……”那個下人打扮的人,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神色間,全部都是諂媚還有討好……
陶心然遇刺歸來,長劍猶在心口,這是許多下人都知道的事實,可是,如此肆無忌憚的描繪,如此興災樂禍的語氣,相信也隻有隱藏背後角落裏的下人,才敢如此放肆。
“真的麽?那麽,大夫怎麽說?還有沒有的醫?”一想起陶心然當日蒼白得沒有一絲血絲的臉,還有氣若遊絲的樣子,三夫人姚金花的神情陡地緊張起來。她用力地揪著手中的帕子,仿佛在揪著那個人最後的生命一般——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就要死了,開心歸開心,可是,還是要證實的好,要不,明天那人再醒了過來,那麽,她的開心,豈不是毫無價值?
“當然啊……鄴城有名的大夫,全部都請來了,那把劍,硬是沒有人敢拔出來……”那個下人模樣的人,有些忘乎所以地比劃著,語氣之中,全部都是附合的討好,還有同仇敵愾的堅定。
三夫人姚金花緩緩地長出了口氣:“真的麽?那麽,我的雨兒終於都有出頭之日了麽?”
“被長房欺壓了這二十多年,我的心裏那股氣啊……”
三夫人姚金花一邊說,一邊流露出嫉恨不已的眸光出來——
長房勢大,論家世,論能力。她這個做妾侍的,自然無法與之匹敵。可是,主母早逝,獨遺一女——如今連這個新做了陶家掌門人的長房長女,都已經死去,那麽,剩下來的,不就是輪到她的雨兒了麽?
要知道,陶家獨子陶逸飛贏弱,二房有女陶心蘭頗有母風,雖有心計,可是,眼高於頂,囂張跋扈。哪及得上自己的雨兒一般蘭心慧質,秀外慧中啊……
“可是,二夫人她……”看到三夫人姚金花躊躇滿誌的神色,那個下人神色之間,忽然猶豫了起來。要知道,在陶家,除了長房的地位不能憾動,接下來,還有二房的二夫人,也卻絕對不是好惹事的角色……
“是啊,還有那邊啊……”衣著華貴的姚金花,在聽到“二夫人”三個字時,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忽然之間沉吟了一下。
原來,即便長房失勢,卻還是輪不到她的雨兒麽?
不行,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這一生,都活在別人之下,卻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再被人奪去了所有的顏色……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的……”下人模樣的人,輕輕地附在三夫人姚金花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什麽……
“可是,這樣真行嗎?”三夫人姚金花猶豫著,不知道,這樣是否妥當……
“難道夫人想二夫人永遠都壓在您的頭上,然後,等著二小姐永遠再壓在三小姐的頭上嗎?”仿佛知道三夫人姚金花的軟肋是什麽。那個下人模樣的人適時地上前一步,開始提醒道。
“可是……”三夫人姚金花還是猶豫不決。要知道,她隻是一個女人,女人,隻管相夫教女,女人,內院裏的勾心鬥角,或許可怕,可是,若真要讓她害人性命,她一時之間還真有些恐懼……
“那……三小姐呢?”下人模樣的人,看到三夫人姚金花遲疑不決的神色,語調一轉,就開始了循循善誘:“要知道,三小姐今年十五,先是大小姐執掌陶家,接下來,可能會是二夫人掌權——那麽,三小姐的處境……”
仿佛知道,什麽叫點到為止,什麽叫隻可意會,下人模樣的人,話隻說到一半,然後,開始細細地望著三夫人的臉色,不再出聲。
要知道,相對於近年來無聲崛起的、深藏不露的長房長女陶心然,二夫人母女對於那個一向溫柔有禮,表麵溫順恭敬的三女陶心雨,也是頗具戒心的。想來,如果說二房掌權,那麽她們母女的日子,比之現在,可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三夫人姚金花為難了,可是,眼前人,句句也是言之有理。要知道,前半生的她,就生活在長房的陰影下,好不容易有了機會,長房倒了,可是,這風水輪流轉,卻怎麽都轉不到她家……
“那……好吧……就依你吧……”這話說得有些艱難,三夫人姚金花用力吞了一下口水,有些遲疑地說道:“可是,這件事一定要做得天衣無縫。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了……”
“三夫人放心,這件事,就請交給點祥吧……”那個叫點祥的下人拍拍自己的心口,信誓旦旦對三夫人姚金花許下重諾。看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心腹家人如此成竹在胸,三夫人姚金花本來還忐忑不安的心,終於都定下心來。
計劃一早訂下,剩下的,隻有細節,點祥又仔細地和三夫人姚金花商量了一下每一步,以及事後如何善後諸如此類的細節問題,在過濾再三,感覺萬事俱備之後,這才轉身告辭而去……
點祥轉身而去,三夫人姚金花卻還佇立在亭中。她望著這一園的綠肥紅瘦,望著點祥漸去漸遠的身影,忽然之間,重重地歎了口氣。
諸天啊,諸神啊,請看在她護女心切的份上,成全她的一片苦心吧——她保證隻要她的女兒一坐上陶家家主的位子,隻要拿回她的女兒應得的,那麽,她一定修心養性,既往不咎,一定會好好地善等陶家諸人……
高門朱第,向來都是是陰謀的溫床,又有多少人,將自己一生最美的年華,都用在了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上?
收買、刺探、毒殺、誣陷、智謀百出。這些,幾乎成了那些可憐的女人們的唯一的生活內容——
沒有人看到,當三夫人姚金花還在患得患失,求諸神諸佛保佑時,先行離去的點祥,此時,卻靜靜地躲在假山後的陰暗角落裏,靜靜地望著三夫人姚金花忽喜,忽憂的表情,忽然之間,極陰,極冷地輕笑了一下,然後,徑直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獨門獨居的小院,坐落在陶府的東側,這裏,雖不及後花園之中百花爭豔,群芳爭奇,可是也算是幹淨雅致,別具一格。
綠磚藍瓦,碎石路麵,鋪著青磚路麵的門口處,是兩扇緊閉著的厚實木門。院子裏的花紅,正綻開怒放,異樣風姿。
更重要的是,這個院落較之其他的院落,占地頗廣,綠蔭濃翠,錯落有致。堂屋的椅子上,正端坐著一個年約三十五、六歲的女子。她一身的百花灑金裙裝,外罩一襲淺色的流光絲外衣,更顯得她氣質高貴,獨特雍容。此時,她的眸子,則是微微地眯著的。遠遠看去,那樣無害的、養尊處優的慵懶之中,卻隱含著一種近乎犀利的冷銳鋒芒,使人一望之下,不由地心生寒氣。
較之喜歡濃妝豔抹的三夫人姚金花來說,這個女人,妝容淺淡,容光煥發。最難得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種區別於三夫人姚金花那樣的妖冶還有濃豔。如果說,三夫人姚金花是一枝濃豔的玫瑰,香氣襲人。而她,則宛若枝頭青荷,花間綠柳。雖然淺淡,卻別有一番風致。
不難看出,這個就是在陶家,向來以心計深沉稱著的二夫人沈月蓉。此時,她正端坐在堂中,微微眯起的眸子,若有若無地望著那種栽在精致的院落之中,那些絕色豔麗的姹紫嫣紅,竟然有些微微的失神。
她的麵前,正站著垂眉斂眸的點祥。而此時的點祥,正將先前和三夫人姚金花商量好的一切,細細地稟報。
“是的,她已經答應了……”點祥的臉上,幾乎是帶著令人寒心的、卻又諂媚之極的微笑。不同於在三夫人姚金花麵前的胸有成竹、躊躇滿誌。此時的他,甚至是卑微、討好的。此時,他微微地彎下腰死亡,站在二夫人沈月蓉五步開外的地方,將聲調拿捏好,將先前和三夫人姚金花商量好的一番話,加醋添油地,又細細地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