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殞落,萬籟俱寂。隻有淡淡星痕,碎鑽寶石般地鑲嵌在藍黑色的天幕之上,閃閃點點。
天宇之下,繁星滿布。有夜行的人,正在穿過如墨的黑夜,還有明明暗暗的燈火,暗暗地向著遠處潛伏過去。
遠處的遠處,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樓宇,那裏,歌舞升平,絲竹經彈,每個角落,都是笑語歡聲,都是歡樂開顏。
美酒的醇香味道,呼朋喚友的粗重吆喝,還有美人在懷的嬌笑,仿佛裝滿瓶子裏的水一般,一不小心,就會溢出瓶外,染濕一地的溫涼。
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原醒——如果天堂不知歸路,那麽,相信這裏的所有的人都會告訴你,這裏,就是人間的天堂,這裏,就是西方的極樂。
然而,穿過閣樓,來到後院,就仿佛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般。那裏,潮濕而又腐臭,那裏,夏蟲在角落裏鳴叫,蚊蠅在黑暗中吟哦。那裏,是一片不被人打擾的淨土,生活著不為人知的陰暗的生命,朝生暮死。
黑暗中,忽然有什麽蠕動了一下,再一下。然後,那個身影又開始慢慢地向前爬動,爬動,一直朝著門外的方向,一寸一寸地爬去。
衣袂拖動土地的聲音,還有手掌拍在地下的聲音,在夏蟲吟哦的角落,反複地交替著,仿佛每一寸的移動,都要耗盡所有的心力。一寸,再一寸。
麵前,是黑暗無邊,身後,是龍潭虎穴。那個正用盡最後的力量向外爬的身影,隱隱約約帶著一種急切的、強悍的、甚至是不屈的求生的意誌。
笑聲,隱約從身後傳來,強烈地刺激著耳膜。那樣的充滿猥褻的笑聲,仿佛是一把淩遲的刀子一般,仿佛要將那個人的最後的希望,都生生地割斷——都這樣了,已經都這樣了,還要掙紮麽?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回頭麽?
耳邊的幻聽,慢慢地變得強烈,慢慢地將所有的意誌,都消磨殆盡。仿佛要將求生的意誌,都消磨殆盡。那個趴在地上的人,喉嚨裏驀地發出一聲近乎嗚咽的吼叫,有淚水倒灌入喉嚨,和著淚水吞下,鹹、澀等百般滋味在心頭。
伸出去的手,慢慢地縮了回來,在這個沒有希望,也沒有一絲光明的角落裏,就連微弱的希望,都正在慢慢地消失在空氣`裏。
忽然間,一抹淺白的身影,仿佛浮雲一般,在腦海之中,冉冉浮起。那個模糊的身影,還帶著落日暮色般蒼白的笑容,疲憊而又溫和,溫柔而又淡定——那才是他心中不能輕觸的痛,那才是他的心中,隱藏最深的愛戀……
男子的手,狠狠地擊在地上。那樣的看似用盡全力的發泄,卻隻發出無力的輕響。男子忽然飲泣起來,他將沾滿塵埃的手,狠狠地塞進口裏,將那些酸的、澀的、痛的、苦的回憶,統統都塞進口裏。
塵埃在舌間融化,一切的痛的、苦的回憶慢慢地消失在唇間。腦海中,那抹身影漸漸地高大起來,最後變成浮在雲端的神祗一般的存在。輕淺的風,一拂而過,就好象是她的手,好象是她正一寸一寸地彎下腰來,對著男子溫和卻又堅定地說道:“來,來師傅的懷裏,師傅正在等你……”
師傅正在等你,師傅在等著對你負責……
那樣的臆想之中,那樣的曾經被重複過的話語,此時,又如此清晰地回蕩在男子的耳邊,回蕩在他意識逐漸模糊的腦海裏……
男子的唇邊,流露出一抹艱難的笑。他喃喃地低語了一句。然後,更加堅定,更加堅定地朝著那隻近乎虛無的手,爬去……
隻要師傅還在,隻要師傅還在等他,那麽,他的生命,就應該無畏無懼……
爬,爬,爬……
越過無人覺察的臭不可聞的坑渠,爬過平日裏就連聞之,都會繞道而行的充滿異味和毒質的臭水溝,男子的意識越來越縹緲,最後,深深地暈了過去。
師傅,你會等他,你不會輕易地放棄他,然後,你會站在原處,一直等的,是不是?
就在男子暈過去的時候,那家名叫“尋歡樓”的青樓之中,有黑衣人數名,正以地毯式的搜索方式,將這家青樓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搜了個遍。
然而,還是沒有他們要找的那個人——看遍了前廳的花天酒地,歌舞升平。聽慣了後院的痛苦呻——吟,傷慟悲泣。可是,他們還是沒有找到他們想要找到的那個人。
三天前,他們接到消息,說這家青樓,原來就是尋歡樓的一家分壇,而這裏,又是專門負責訓練絕色少年的場所,任何待價而沽的絕色少男少女,都由這裏培養出來,然後,發送各地。
可是,他們已經將這裏上上下下翻了個遍,裏裏外外搜了個遍。可是,卻還是沒有他們要找的那個人。
怎麽辦?怎麽辦?
星辰墜落,天際一片黑暗。念頭的兩個黑衣人麵麵相覷之下,深沉如黑鑽的眸子裏,同時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擔憂和凝重——若此處遍尋不遇,那麽,他們又將去哪裏再次尋找……
“走,然後發天使令……哪怕是用盡一切力量,想盡一切辦法,都務必要找出我們所要找的那個人……”發號施令的語氣,隱隱帶著斬釘截鐵般的冷意和堅定。可是,隨著流風飄散之際,卻又隱隱地傳來令人抑製不住的心驚——連奈何天的四天使都遍尋不遇的人,這個人,究竟會在哪裏……
流風過,吹過鐵馬伶仃,那樣的近乎嘶啞的單音,在黑暗的黎明前聽來,隱隱約約地帶著令人心驚至極的震顫。
黑影,如薄霧一般地飄散。隻不過一個轉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遠天之外,再也無跡可尋。
隻是,天使令一出,四海皆動,那個人,無論隱藏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逃不開即將被發現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