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殞暗淡,冷月無光。隻有夜風,從遠處吹來,還帶著溫潤的夏露的氣息。
二更過了,三更也過了。天地寂靜,日月沉默,就連那些守候黯夜的燈光,也漸漸地熄滅殆盡。走廊裏,花園裏,隻有暗淡的路燈,還在翹首,還在無聲無息地望著前麵的路,仿佛在仰望生命的盡頭一般,沉默而又哀傷。
流風,吹花拂影,唧唧喁喁。仿佛遠方的情人,正細心地叮囑什麽。夜風,穿牆過院,仿佛要將有心人的問候,撒播四方。
忽然,有一縷光,正在這黯夜之中,閃爍飄搖。而你,隻要越過重重院落,你就會發現,有一個房間,有一盞燈,始終是亮著的,那飄搖的燭光,那還在燈下埋首苦思的身影,仿佛是一道照亮黑夜的風景線一般,固執而且沉默地存在著,亙夜不眠。
陶心然的房間,依舊燈火依舊。正靜靜坐在燈下的她,認真地翻看著從許仲的身上留下來的,極其有限的遺物,一樣一樣地認真翻看著,檢視著,過了半晌,才將一切都輕輕地放下,用手揉了揉眉心,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一無所獲,還是一無所獲。
不得不說,許仲的死,除了喉間的那封喉一劍之外,全身上下,全無線索可言,那樣的猝然不及防備的死亡,完全的就象是一場意外中的意外,完全就象是枉死的枉死。就連他的臉色,還凝滯在臨死前的那一瞬的難心置信的驚詫,還有絕望之中,那神色,仿佛是一個極其熟稔和信任的人,給了令他難以置信的、致命的一擊一樣……
要知道,許仲長駐外地,已經三年有餘,沒有友誼,可以經過漫長的離另時光的消磨。也沒有人,可以在多年不見之後,還能保持著單純以及猶如當初的深厚感情——當然了,也不是沒有,隻要有利益的存在,常來常往,然後,自然仿佛一條繩上螞蚱一般,誰也跳不了誰……
可是,會是誰呢?
許仲的東西,顯然被人翻過了,然後拿走了最為致命的、或者來說,最為重要的東西。說不定,就是自己隱隱約約覺得應該存在,而此時卻怎麽也找不到的那一樣……
可是,這又是什麽東西呢?
有什麽東西,是許仲一定會有,可是此時卻是找不到的呢……
陶心然隱然閉上眼睛,以手撫額,開始慢慢地思忖。
許仲是一介掌櫃,那麽,掌櫃的手中,是什麽東西,他一定會有,可是,常人卻不一定有的呢?
屋外,輕風繞窗,吹動花影萬千,那淡然的花香,還帶著凋謝前的微微的頹廢氣息。在這夜來的清風之中,悠然回蕩。
陶心然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慢慢地站起身來,想去外麵透口氣,可是,重傷初愈的身體,有點遲鈍。所以,在她起身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還未完全痊愈的傷口,剛好撞在了桌子的一角上,疼痛,如潮水般而來,尖銳的,鈍鈍的,帶著穿心裂肺一般的扯痛。
陶心然以手撫胸,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到指尖有一抹淡淡的,腥腥的濕意,伴隨著針刺般的疼痛,幾乎穿心裂肺。已經封口的傷口,再次開始疼痛,她就知道,是自己的本已開始複原的傷口,又再一次地,開始裂開了——一劍穿心啊,她還能在此時如此深夜不眠,就連她自己都有些奇怪。
不過,說來也奇怪,那日傷重,有人自遠方來,然後在仔細地查看了她的傷勢之後,就喂她服下了一粒藥丸。那一切,仿佛發生在夢中,可是,翌日開始,她就感覺到傷口的恢複,還有體力的恢複,幾乎都是極快的,快到幾乎連大夫都咂舌的速度。所以,最先躺在床上的那兩天,她是真的有氣無力,傷重沉沉。可是,到了最後兩天,她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就連去祠堂那天,她都不覺得有絲毫的吃力。
所以,此時又再站在窗前,陶心然的心裏,竟然開始隱隱懷疑——那個人是誰?究竟給她吃了些什麽……
疼痛漸漸散去,變得微不可聞,陶心然這才站直身體,因為身形站起而飄動的衣袂,拂動了放在桌邊的茶杯,失神中的陶心然,一不小心,就將自己小香剛才送過來的茶水打翻了。
還冒著熱氣的茶水,一瀉而出,瞬間流滿了桌子。陶心然不顧灼熱,連忙將打翻的茶杯扶好,然後人也退開了些,不讓正蜿蜒流下的茶水,再濕到自己的衣衫。
可是,手旁的一疊紙,被茶水一染,仿佛墨透砂紙一般的,全部濕透,隻不過一個瞬間,那淡淡的粗糙的白,就變成了一攤爛泥一般的存,上麵的字跡,也被墨染開來,變成黑乎乎的一片。而陶心然因為心煩而在上麵劃下的種種預測,全部化為烏有。
陶心然放開了想要搶救紙章的手,隱然地歎了口氣,不得不說,這古代的紙章,質量就是差啊,才這麽輕輕一濕,就仿佛爛泥一般地,再也揀不起來了……
茶杯的翻倒聲,驚動了守夜的丫頭。一看到茶水翻了一桌,那個小小的丫頭連忙拿了抹布出來,抹茶漬,收拾陶心然留下的爛攤子。
屋子裏的蠟燭,早已罩上了層層細紗做的燈罩,已經由三盞,減到了兩盞。在防止被風吹熄的同時,微微亮亮的燭光,被燈罩過濾了刺眼的強光,照到人的臉上時,就隻剩下淡淡的,色澤溫和的光暈。那樣的雖然微弱,卻無限量被擴大的光亮,在風過流連的黑夜,靜靜地飄搖。
燈下的小丫頭,快速而又輕捷地忙碌著,想要將因為茶水打翻的困擾,降到最低,收拾得最快。陶心然望著那一攤爛泥一般的紙章,不由地又是歎息——唉,寫了半夜的東西啊,這一濕水,就什麽都沒有啦……
還是帳房用的絹布好啊,雖然造價貴了一些,可是,最起碼,不會隻因為一點水,就變得不可收拾……
可是,帳房的絹布冊,是隻能是給帳房專用的啊,因為那些帳務不能外流,而且,還要永久地保存,所以,用料自然是最好。所以,除了帳房之外,就算陶心然這一家之主,也不能隨意地破這個規矩啊……
罷了,罷了,本來就想要出去走一下的,現在可好了,這屋子裏這麽的悶,還真要出去透透氣呢……
於是,陶心然一邊細細地深思,一邊用手揉了揉眉心,撇下還在忙碌的小丫頭,身子一轉,就向著門外走去。
屋外,輕風颯颯,拂花過樹,因為風影的飄動,而帶來的瞬間的清涼的感覺,仿佛是越過敞開的窗欞,揮灑在陶心然的身上,一陣輕俏的涼意,隨之而來。
一念及此,陶心然腳步不停。可是,就在轉過眼來的瞬間,就在看到桌上的那一攤漿紙化成的爛泥,正被小心的丫頭香香扔進去裝廢物盆的一瞬間,陶心然的心裏忽然之間有什麽靈光一閃——紙?
紙……絹布……帳冊?
對啊,許仲遠道而歸,是要和陶心然商量商鋪擴展為名的,那麽,他必定要準備好說服陶心然的理由,甚至這一年來的收支情況,陶心然知道,那些東西,就在帳冊之中。而作為一個資深的掌櫃,自然知道,帳冊是極為重要的東西,那麽,一定會事先藏好,或者貼身,或者收藏在拿在手中的包袱裏……
可是,昨日乃至現在,陶心然翻了許仲的行李數遍,卻始終都沒有在他的包袱裏發現那本許仲視為性命的帳冊……
掌櫃之遠來拜見家主,一定會呈上帳冊,以備查備。或者將所有的收支情況細細地呈上。所以,陶心然已經習慣性的將“帳冊”和“掌櫃”這兩個名詞,習慣性的聯結在一起了,所以,她才會在初看到許仲的行李時,敏感地感覺到,許仲的行李中間,明顯地缺少了一樣應該有,卻始終都沒有發現的東西……
此時想來,那東西,應該就是代表一個掌櫃曆年作為的、或者引以為傲的帳冊……
一念及此,陶心然猛然回到桌前,再一次認真地翻看了許仲的行李,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是的,許仲的包袱裏,是沒有那本帳冊,而且,也沒有筆墨紙硯之類的東西……
要知道,這古人出行,不象現代,什麽東西都能買得到,所以,他們會將所有的東西,都帶在身上。筆墨紙硯,樣樣不少,若乘馬車,還會帶上鍋子,鹽巴之類的東西。可是,許仲的包袱裏,隻有幾件衣服,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這就是說,他的一部分東西,被人取走了……
那麽,是被凶手拿走了嗎?那麽,那本帳冊,和許仲的死,又有什麽樣的關係呢?凶手殺他,究竟是為了要取走他手中的帳冊,還是怕這帳冊落到陶心然的手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