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最後為他做的事

“我就要被你嚇死了……”落殤的低聲的話語裏,已經帶了些說不出的顫抖。即將失去落照的恐懼,還在心裏流連不去,那就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的失落,就如鈍刀,在落殤的心裏,來來回回地鋸,來來回回地磨。

落殤將自己的下巴,靜靜地頂著落照的頭頂,有一下,沒下一地蹭著,雖然落照的人,就在自己的懷裏,可是,落殤卻隻感覺到自己的心,就仿佛是寒風裏的葉子一般,在不停地發抖。

“我知道。”落照的聲音,也有些悶,有些落寞——生死不在自己的手裏,還有什麽能是可以握緊在手心裏的呢?

“你再這樣來一次,擔保會把我嚇死……”宛若執著的少年,固執地重複著自己的誓言一般,落殤擁著落照,低低地說道:“又或者說,你還沒有死,我就已經被你嚇死了。”

“我都知道。”落照的回答,象是在安撫落殤一般,平和而且沉默的語調裏,帶著淡淡的歎息。

落照,她又何嚐想事情變成現在這樣?

可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她落照的力氣,即將用盡了,生命也已經到了盡頭,能有什麽可以挽留?

“落殤,聽說你已將龍吟劍拿到手了?那麽,唐方呢?他是不是也被你殺掉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落照終於從落殤的懷裏掙脫出來。她重新在床上坐定了,用鎮定至極的聲音,靜靜地問了一句。

帳蓬裏的光線有些陰暗,油燈的光,不足以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可是,兩個人的臉上的表情,都逃不過對方的眼。

落照的話,才一落音,落殤的眼神就凝了一下。

本來,他就是為了此事而來,可是,此時落照一問,落殤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了。要知道,曾經雄心勃勃的少年,將那個位子當成了自己的目標,並想著為之努力,付出一切。可以說,在此前的許多年裏,他就一直地為了自己的目標而活,就隻為了那個結果而活。

本來,他以為,除了那個位子,他不會再對任何一個人,抑或是任何一樣東西投注任何的關注。可是,當他再一次在那個夕陽西下的草原上看到落照的時候,落殤才開始知道,自己究竟錯得有多麽的離譜。

他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片刻之前的、那種世界都要變得黑暗的、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感覺。就如他沒有想到,落照隻是小小地病了一場,昏迷了一下。他就將自己所進行著的,和即將進行著的,都宛若浮雲輕煙一般地,全部被他拋諸腦後了。

不得不說,原來,他在這個世上,畢竟不是毫無牽掛的,而他的幾乎所有的牽掛,都係在了落照的身上。

“是的,我是拿到了龍吟劍,可是,我沒有殺得了唐方。”

對於落照,落殤還是一貫的坦誠,無論落照問到什麽,都沒有一絲的隱瞞。油燈下的少年,抬起眸子來,靜靜地望著落照蒼白如雪的臉,沉吟了半晌,才靜靜地說道:“因為,長老們說……”

“長老們說,隻要你拿到了龍吟劍,將會是落家的下一代的掌門人,落殤,我說的對嗎?”

落殤的話,還沒有說完,落照已經冷冷地截斷了落殤的話,沒有讓他再說下去。對於落殤沒能殺得了唐方,落照並沒有過分的詢問。

隻是,在聽說了落照是在被大長老他們勸說之後,才離開盛京之後,落照卻忍不住地,冷冷地打斷了落殤的話。

從來沒有聽過落照的如此拒人千裏之外的語氣,就如從來沒有聽過落照會用這樣的語氣打斷自己的話一樣。

落殤頓時呆了一下。

並不是落照的話,令他有多麽的驚訝,又或者是聲音有多麽的冷酷。而事實上,是落照的眸子裏,在霎時間所浮出的冷冷的、嘲諷不已的表情,令落殤看不懂了。

落殤不明白,落照怎麽會在此時,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出來。

“長老們告訴你,若是拿到了龍吟劍,就可以接任下一代的落家掌門,在我死了之後……是也不是?”

落照將自己的手,撫在了心口之上,讓自己的心髒,隨著自己的淡淡的音調,慢慢地吐露出來,隱隱地帶著歎息:

“那麽,落殤,你終於都做到了自己想要的,我是不是應該恭喜你呢?恭喜你終於心願得償?”

恭喜你,終於可以在我死後,將我所有的忍受過的孤寂,從頭至尾地再忍受一次?

總是覺得,落照的話裏,有一種落花將盡的蕭瑟,總是覺得,落照的話裏,有一種生命將逝的落寞。總是覺得,落照並不讚同自己的想法,總是覺得,落照的心事,比之以前,要重了許多,即便她就站在落殤的麵前,可是,落殤卻覺得,自己再也看不透她……

“謝謝你替大紅拿回了龍吟劍。要知道,他們已經分開得太久,太久了……”

落照的聲音,竭力地想要變得輕快起來。

她轉過頭去,望著那條紅色的蛇,正努力地將它的身體全部都盤踞在那柄龍吟劍上。迎合著那種通神的長劍輕微的顫抖。那感覺,仿佛是久別之後的重逢和驚喜,在一霎時,感動了落照——人都是在感情的,即使冷血如大紅,也會對自己的守護之物,作出如此的親密的表情。

可是,人卻不一樣,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歲月的腐蝕,經不起歲月的風煙。再深厚的感情,到了最後的最後,也隻剩下記憶的碎屑,在被風吹起的瞬間,還泛著溫暖依稀的回憶。

就如現在,也隻有落照才知道。此時的自己和落殤,早已不再是當初的兩個無知男女。而今的兩個,各有各的守護,各有各的堅持。他們都在沿著自己的軌跡,在不停地向前的時候,偶爾閃過的片斷記憶,才是他們的最溫暖的守護。

落照苦笑著的,心裏卻早已被她預測到的將來,將自己的心,攪得心亂如麻。

落殤沉默了一下。

“那麽,你可以去盛京,去向長老會複命了……你去告訴他們,他們想要的,你已經拿到,然後,聽聽他們怎麽說……”落照的聲音,慢慢地低沉下去,就仿佛是冰塊落到了水裏,隻有人看得到它落下時的細響,可是,卻再也沒有人能看得到它的影子。

落殤沉默著。

他不明白,落照的如此巨大的感情起伏,究竟從何而來。他不明白,為什麽落照的臉上的表情,久別重逢的欣喜之後,會帶著這樣的沉重的色澤,還有隱憂。就如落殤不明白,如果說,落照並不想他得到那個位子,為什麽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而隻是將一切都藏匿在了心裏,令他無從捉摸。

變了,都變了。

此時,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再不是那一對在那掛著破舊的大鎖的、充滿廢墟的後院裏並肩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戀人。兩人,再不是那一對無話不說的少年,落照,也再不是要靠落殤鼓勵,才有能力擔下一切的那個小小的少女。而今的她,手裏握著生殺予奪的權利,也握著將兩人的距離,隨時地拉遠的、還有縮短的絲線——兩個曾經如此親密無間的男女,走在兩條截然不同的路上,就仿佛是背道而馳的火車一樣,擦肩而過的凝眸,隨之而來的,就是再難聚首的分離。

“去吧,落殤……”

落照的聲音,忽然振作起來。她抬起頭來,用一對熠熠閃爍的眸子,靜靜地望了落殤一眼,唇邊的那一抹落殤所熟悉的,仿佛是漫不經心的笑意,又再一次地浮上了唇角,她望著落殤,微微一笑:

“去吧,落殤,朝著你想要的目標而努力,隻要你認為,那是對的。”

落殤忽然無法出聲。

過了良久,他終於後退兩步,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高大的身材,微微地屈下身去,對著落照謹恭地躬下身去:

“那麽,請保重。”

在低下頭的一個瞬間,落殤的眼睛,一直地落在落照的臉上,眼神奇特,表情奇特。

落照的眼神,重重地顫抖了一下。

眼前的落殤,仿佛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落殤,眼前的落殤,行的是落家的大禮。那麽,也就是說,現在,並不是她所熟悉的落殤在向她道別,而是落家的子弟,在向落家的掌門行著臨別時的禮節。

落照的眸子裏,慢慢地浮上一層霧氣。

“去吧……”

去吧,從此以後,雲山千裏無歸路。即便是歸來,可能看到的,都隻是落照的一具枯屍。

去吧,從此以後,天涯海角不見君。天涯海角,畢竟不是最遠的距離,最遠的距離,是生和死,是心與心的距離。

舉手之禮,將兩人腳下的土地割裂開來,從此以後,兩人之間,再沒有人可以看到得到彼此的未來。

又或者說,未來,本來就是虛無飄渺的東西,即便是給你看到了,可是,當你走近他的身邊的時候,他也一樣地,無可抑製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