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若你有機會坐在那種機器上,在陰雨連綿的天氣裏向天上飛去。那麽,你就會看到,那機器衝出了覆蓋在我們頭頂的這一片陰去,再朝著頭頂望去,就可以看到頭頂仍然是更遠的天,更遠的雲。那時,腳下一片白雲升騰,頭頂湛天白日,你會覺得,自己比鳥兒還要自由……
她說……
袁烈還記得,那日裏,師傅說了很多。而她的幾個年輕的徒弟,與其說是在聽師傅所講的比諸葛英武更加神話的神話故事,那倒不如說,年輕的徒弟們,是在聽著師傅的,難得溫柔下來的,好聽得仿佛是輕歌般吟唱的聲音。
雖然那樣的故事,那樣的情景,此後再也沒有過,可是,那些場景,卻都留在了徒弟們的心裏,經久不散……
草原上的風,飄搖而過,將所有的草葉,都吹得亂飛亂舞。而袁烈就站在這蒼穹之下,站在土丘之上,望著那些隨風飄過的枝葉,然後,微微地扯了扯唇。
暗淡的光影下,袁烈的向來形成棱形的唇角,因為某種的動人的回憶,而使臉部的線條柔和下來。在仰望蒼穹的瞬間,他抬起頭來,想像著當日的種種,衝著頭頂的繁星靜靜地笑了一笑。
要知道,在當時,袁烈也是不相信陶心然所說的話的。可是,再回頭看她那認真的神情,看她那無限神往的表情,幾個年輕的徒弟的心裏,都同時地“格登”了一下。說不出為什麽,當陶心然在說著這些的時候,她的幾個徒弟的心裏,都驀地升上了一種說不出的,會失去這個女子的感覺……
可是,,女人,我怎麽能再一次的失去你?哪怕是折了你的羽翼,那怕是將你生生地囚禁,我也絕對不要再一次地失去你……
帳蓬之內,一片寂靜,那兩個對坐而視的兩人的眸子裏,都仿佛是閃出火花一般的晶亮。
氣氛,仿佛凝滯了一般地沉重,壓得人們幾乎喘不過氣來。
看他們的眼神,看他們的臉色,正是正在進行一場極其艱難的談判。
去和留。取與舍。幫與不幫,理與不理,這是他們的主題,也是他們的焦點,更是兩人的最大的分歧點。
燈影閃動,眸光飄忽。那坐在燈下的兩人,那一對年輕的師徒,呼吸都小心地斂了起來。仿佛怕每一個呼吸之間,都會驚動,或者是改變什麽一樣。
“我想,我不能這樣離開,最起碼,不能在他被人陷害,身陷囹圄之時,不管不顧地離開。那樣的事情,我做不來。”陶心然的語氣有些歉然,可是,眸子裏隱隱閃動的流光裏,更多的,則是堅決。
她是不喜歡端木陽,可是,在她內心裏,更有一個聲音在提醒她——她對那個端木陽,有一種本能的責任,她不能在他需要他的時候,棄他於不顧。
諸葛英武長久地沉默下去。
燈下的暗影裏,他將手心緊緊地握緊,在將自己隱藏在暗影之中的一霎那,他隻覺得心裏是排山倒海一般的難過。
要知道,若在以前,若還是他們師徒幾人同聚一堂的時候,那麽,陶心然是師傅,是眾人之首。那麽,不論她的決定是什麽,身為徒弟的諸葛英武都隻有惟命是從的份兒。
可是,而今的陶心然,早已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記憶。所以,諸葛英武在她的立場和決定上,開始有了較大的質疑。
“師傅,要知道,皇子之爭,通常是爾虞我詐,你又怎樣肯定,端木陽是被冤枉的呢?再說了,即便是他是被冤枉的,可是,究竟是誰冤枉了他,而你,上無無兵權,下無可用之人,要怎樣地幫他複仇呢?”
是啊,且不說端木陽是否是被冤枉,可是,在諸葛英武的心裏,不,明,真,相,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師傅若是想替端木陽強出頭。那麽,其結果隻可能是賠上了自己,也達不到目的。
他不介意幫端木陽一把——看在師兄弟一場,看在陶心然不會對端木陽不管不顧的份上,他可以暗中相助,卻絕對不會不顧一切。
那是因為,諸葛英武絕對不能忘記,端木陽對陶心然,不家小唐所做的一切。
陶心然的眸子黯了一黯。
說實話,她這個掛名的王妃,可做得真不夠稱職。端木陽在外麵究竟做什麽,她不知道,也並不關心。端木陽與這一場太子之爭的紛爭之中,端木陽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還有就是和端木齊,甚至是失蹤的端木灼,有著什麽樣的縱橫交錯的關係,這一切,陶心然都不知道。
她隻知道,端木陽有難,端木陽在最艱難的時候,將握在手裏的兵符交給了她。將整個封地的掌兵之權交給了她。那麽,她就不能對端木陽不管不顧。
微微地調勻了呼吸,陶心然望著諸葛英烈,說道:“我至所以知道端木陽是被冤枉的,一共因為三點——第一,端木陽不會笨到去綁架和他一起圍獵的端木灼——要知道,皇子在他的封地上失蹤,本來就是一件幹係重大的事,行事謹慎小心如端木陽,是絕對不會隻身涉險的……”
仿佛對於端木陽的性格,了如指掌,所以,陶心然的這一番話說出來,也帶著說不出的憤慨之意。
看到諸葛英武的眸子凝了一下,陶心然握緊了手中的茶盞的蓋子,再一次開口:“第二,端木陽失蹤一夜,端木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且,那晚隨從的親兵營,約有上千人。若想要殺害這樣多的人眾,並移屍他處,可以想像一下,這需要多麽嚴密的布置,又需要多少的人手呢?而端木陽的,隻有親兵在場,其他的各地的駐軍,一無所動,請問,他是怎樣的派下一支軍隊,去將自己的親兵殺戮呢?”
諸葛英武的眸子裏的光,漸漸地黯了下去。
不得不說,陶心然雖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可是,卻絲毫都沒有影響她的智慧。而她隻用了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說得一清二楚,所以,諸葛英武知道,陶心然是鐵了心,要幫助端木陽的了。
可是,若是唐方知道了這件事情,又會如何呢?
要知道,那個劫後餘生的唐方。那個想必已經脫胎換骨的唐方,那個被陶心然拒之門外的唐方,若是知道了陶心然如此的幫助端木陽,還真不知道,他的心裏,會是什麽滋味。
這個世上,總有你不想麵對的人,還有就是不想做的事。可是,這人世間,同樣的,除了想與不想,做與不做,還有其他的一樣,就是責任和道義——
於是,諸葛英武知道,若陶心然執意要幫端木陽,那麽,他也隻能聽從。可是,凡事都有個前提,那就是,若是端木陽脫困,陶心然一定得和他離開……
用一個陶心然在乎的人,換取自己在乎的人,所以,諸葛英武知道,自己並沒有做錯……
於是,微微地歎了口氣,諸葛英武說道:“既然師傅決定了,那麽,徒弟也沒有反對的必要——隻不過……”
隻不過,師傅一朝記憶恢複,在知道了端木陽曾經對自己做過什麽的話。那麽,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今日之舉呢?
“隻不過什麽?”聽了諸葛英武的話,陶心然的心裏,驀地鬆了一鬆。要知道,對於陶心然來說,她最在乎的,其實還是諸葛英武的想法。要知道,這是她的眼前的,唯一的徒弟,唯一的依靠——
在不知道過去未來,在不知道人心險惡,甚至連記憶都失去了的今天,恐怕眼前的諸葛英武,就是一個最好的,幫自己分辨是非的人……
“隻不過,若他日師傅知道端木陽曾經對您做過什麽的話,我怕您會後悔今日之舉……”雖然知道這話並不應該說出來,可是,諸葛英武還是說了出來。要知道,在他的心裏,有些話,若是藏匿得太久,藏匿得太深,那麽,一旦說出來的時候,便如山洪暴發,便如王雷轟頂——有思想準備的打擊,遠遠比突如其來的傷害,要輕得多……
“哪裏有什麽後悔不後悔的呢?”陶心然淡淡一笑,拿過一把花剪,輕輕地將蠟燭上的燭花剪斷。過了許久,她才微笑著說道:“我們所能做的,隻不過是對得起眼前的自己罷了,其實,這世間的對錯,哪裏有那麽容易分得清楚的呢?”
淡然的表情,還有輕描淡寫的話,令諸葛英武的心,豁然開朗起來。
我們所能做的,隻不過是對得起眼前的自己罷了……
於是,諸葛英武站起身來,望著陶心然,說道:“師傅,你說吧,我們要怎麽做?”
既然是師傅的決定,那麽,既然師傅一定要眼看著端木陽安然無恙才肯和他離去,那麽,他不妨幫師傅這一回。最起碼,在端木陽脫困之時,就帶上師傅,遠遠地離開這裏,然後,和那個曾經犯下如此大錯的端木陽,老死不想往來……
“我們首先得確實端木陽被關在哪裏……”
陶心然掏出一直藏匿在身上的令符,望著諸葛英武:“隻有找到了端木陽,我們才能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們才能知道,這漏洞,究竟出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