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丹珠的話,落照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
天神的眷顧,還輪不到她落照。而且,天神仿佛從來都沒有眷顧過她。至於丹珠的報答——丹珠隻是一個為了報仇而帶著滿心仇恨而來的女子,而且,她是端木陽的人。那麽,這樣的人,很難可以讓落照信任,並指望她一些什麽。可是,落照卻也知道,在丹珠的心裏,有恩就是有恩,有仇就是有仇。而她救了她,這卻也是無法忽略的事實。
在這個大草原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他們在感謝某一種賜予的恩惠時,若是那個被感謝的人不開口,那麽,他們便不能起來。於是,此時的丹珠,誠心誠意地跪倒在地上,她的額頭,輕輕地碰觸著落照的鞋尖,再也不敢抬頭——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的賜予是勉強的,即便是天神,也要有一定的回報,所以,在沒有得到那個回報的條件之前,丹珠便不能起來。
落照的眸子裏光,久久地變幻著,她抿緊了薄如刀鋒的唇,然後靜靜地望了一眼那個俯在地下的女子,然後,她終於彎了彎腰。伸將將丹珠拉起:“好罷,丹珠,以天神的名義起誓,我對你伸出了援助之手,並不想要你的報答……”
看到丹珠的眼神急切起來。落照微微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可是,我也知道這片草原上的規矩。所以,丹珠,以你的天神的名義起誓,若是我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那麽,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丹珠的臉上的急切,慢慢地散了開去。她望著落照那一張冷清蒼白得仿佛是峰頂白雪一般的臉,過了許久,才露出一抹說不出的感激的笑:“丹珠記下了。”
在未來的某一日,若是落照需要丹珠的話,那麽,丹珠必定會不惜一切地回報於他——回報自己的恩人,是這一片草原上所生長的人們,都必須要做到的事。
“可是,你過一會兒,得去感謝太子殿下。要知道,若沒有他的力量的相助,我也是沒有辦法可以安然地將你從博果爾的手下帶出來的。”
落照的話,還是一貫的幹淨利落,她望著丹珠,手指輕輕地按在丹珠的脈腕之上,然後微微地搖了搖頭——報仇,難道真的是我們的生命之中最很重要的東西嗎?重要得我們甚至可以漠視自己的生命?
感覺著丹珠的脈腕之中的起伏不定的媚之毒。落照終於罕見地開口了,以悲憫十分的語氣。她說道:“你的身體裏的毒,已不足以令你支持太久。所以,我會給你一些藥丸,然後,你按時服下,就可以壓抑你的身體裏的毒素,那麽,也可以延長你的壽命。”
落照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掏出一些藥丸,然後塞到了丹珠的手裏,這才掀開帳蓬的門,轉身離去了。
落照本來可以不用理睬丹珠的,可是,她在最後的時刻,卻罕見地出了手,替這個女子挽回了她的性命。
要知道,在服下媚毒之時,丹珠因為服用的分量過重,再加上和端木灼的三夜狂歡,已大大地催發了毒性的發揮。
而今,端木灼中了媚毒,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可是,因為是交,合而得來的毒素,所以,端木灼身上的所中的媚毒,並不是太重。可是說,隻要隨著時日的消逝,隻要他不再見丹珠,不再和丹珠在一起,那麽,他的身體裏的媚毒,還是可以漸漸地消失的。
如果說,端木灼是幸運的話,那麽,丹珠可就是沒有那麽幸運了。丹珠身上的媚毒,是自己服下的。所以,那種毒,早已侵透了她的肺腑。而今,丹珠的身上的媚毒,已經開始擴散,想來用不了多久,這個一心報仇的女子,就會因為血管爆裂,而悲慘地死去。
落照沒有辦法漠視丹珠的死,倒不是因為她的生命有多麽的值錢。那是因為,在落照的心裏,丹珠和她一樣,都是因為報仇而不惜放棄自己的人,那樣的人,雖然並不值得效仿,可是,最起碼,也值得尊重。
而且,丹珠也可以說,是在間接地幫她。所以,無論如何,落照覺得自己,不能對丹珠置之不理。
手裏握著落照所賜予的藥丸。丹珠卻焦急起來。按道理說,恩人的賜予,是不應該懷疑的。可是,丹珠中的,卻不是一般的毒。而她,還是要靠這一種毒藥去報複自己的仇人,然後,用以命換命的方式,去了結他的生命。
“恩人,這藥……”丹珠手捧著藥丸,有些急切地在落照的身後問道。她在擔心的是,這是解毒的藥丸,服下了這種藥丸,就會將她的身上的毒藥解去,那麽,她的所有的所受的屈辱,不都是白受了麽?那麽,她所做的一切,豈不是變得毫無價值?
落照的腳步停了下來。
可是,她並沒有回頭。她的手,還放在帳蓬的邊上,門外的刺眼的陽光,從她的手邊流泄了進來,給她的蒼白得幾乎無色的手上,鍍了一層說不出的淡然的金色光彩。然後,她就站在帳蓬的門口處,用輕如空氣的語氣說道:
“你放心,這種藥,並不能解去你身上的毒。相反地,它隻是暫時性地將她壓抑了下來。然後,在一個點,最大限度地揮發出來。到了那時,你身上的毒,將會有一大半,都移到對方的身體裏去——我知道你想要報仇,可是,要報仇的前提,是要先保住自己的命,想一想吧,若是連你的命都沒有了,你還要拿什麽,去和你的仇人抗衡呢?”
是啊,若是連自己的生命都失去,我們還要拿什麽去和我們的仇人抗衡呢?
遠來的風,吹動落照的柔軟的發絲,而她,就在這輕風的吹拂之下,仿佛一株迎風的紅棘花一般,在迎風綻放自己的風姿的瞬間,也不忘記了將全身的刺全部都放開,戒備十分。
那個女子一直地掀開簾子的手放下了,隨著強光隱沒在厚厚的帳蓬的簾子之外。待丹珠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女子的身形也是一閃而沒,再仔細地傾聽帳蓬之外的腳步聲,原來,她已經快步地遠去了。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來客。
丹珠追到帳蓬門口的時候,隻看到那個女子的被太陽拉得細細長長的影子——她的身姿,一直是挺得筆直的挺。她的脊背,一直是挺得筆直的直。萬千的金絲環繞在她的身上,給她的一身的黑衣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而她就在被金絲包圍的輪廓裏,漸漸地遠去了——那樣的一個女子,擁有著超出這個塵世之外的驕傲。無論從什麽角度看去,她都仿佛是長年屹立高山上的雪鬆一般。任冰雪壓滿枝頭,任風霜侵蝕,可是,她卻絲毫不懼。
無可否認的是,那樣的一個女子,是丹珠的生命裏,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風景。
望著落照的漸漸地離開的背影,丹珠握緊了手裏的小小的瓷瓶兒。然後,她再一次地將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替那位遠去的人兒,細細地禱告。
願天神保佑她的恩人,擁有著比所有的人都長的幫會,擁有著比所有的人更多的幸福……
並沒有感覺到身後的注視。事實上,在將藥丸遞到丹珠的手裏之後,落照就將那個女子,以及那一瓶藥完全地放下了——她需要做的事,還有太多,所以,此時的她,沒有心思,也沒有空閑再去想那一個命運和她一般地隨波逐流的丹珠。
她能幫她的,也隻有這麽多了。事實上,沒有人能替別人選擇要走的路,正如沒有誰能真正地幫得到誰一樣。
而我們活在這世上,所能做到的,隻不過是修得自己的塵緣罷了……
落照要去的方向,就是太子端木齊的帳蓬。要知道,這一次,落照和端木陽合作了一把。而落照所要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將端木齊回到帳蓬裏的時間拖延了一下。然後,又“恰好”地碰到了博果爾虐待丹珠的那一幕。
要知道,對於落照來說,端木陽並非一個好的合作夥伴,可是,在這人世上,總有那麽的一些事,是我們獨立難以完成的,所以,落照這才冒著與狼共舞的危險,和端木陽合作了一把。而且,她深信的是,鋒利的刀刃,雖然有割傷手的危險,可是,卻也能更好地傷到敵人的大動脈——
“太子殿下,三皇子和四皇子殿下已經出發了,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出發呢?”站在端木齊的帳蓬之內,落照望著那個依舊悠閑自在地品著茶的太子端木齊,眸子裏的光還是一貫的冷清如電,隻是,她說出來的話,依舊的從容不迫。
從容不迫,從容淡定。就仿佛是枝頭的花瓣一般,無論是綻開的陽光下,還是綻開在暴風雨裏,她的美麗,都是一貫的淡然淡定。
“你覺得我們應該去蹚這趟渾水嗎?”端木齊放下手裏的書卷,用手揉了揉眉心,將手按在案幾上,然後望著落照,用一種幾乎是她看不清的隱然閃爍的冷光注視著她。過了半晌,才靜靜地說了句:“又或者說,在落小姐的眼裏,本殿的出現與否,真的能改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