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如火,烈日如火,仿佛火烤一般的院子裏,就隻有蟬兒還在撕心裂肺的叫著,不知疲倦,擾人不安。
有風,帶著炎夏特有的氣息,冉冉吹過樹梢,也將遠處的喧囂,和瓷器落地、碎開時的尖銳的聲音吹走,然後,在這個寂靜的午後,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開來。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二夫人的房間裏,遠遠地傳來摔碎茶盞的聲音,還在桌凳都被打翻的聲音。那樣的超出十二分貝的高調噪音,更象是遠天之上傳來的湛雷一般,觸目驚心。嚇得蟬兒的叫聲都滯了一滯。
此時廳堂之中,已經站滿了所有的下人,他們分左右兩行,排列整齊地站在門口的兩側,個個早已嚇得慘白著一張臉,噤若寒蟬一般地,深深低下頭去,深恐城牆失火,殃及池魚。
要知道,二夫人沈月蓉,雖然不似三夫人姚金花一般,動輒大呼小叫,歇斯底裏。可是,若一旦到到了她的極限,她的每一次發脾氣,都會有人遭受無妄之災——上一次,她發脾氣,是因為二小姐不肯聽她的話,嫁到樊城的首富葉家去,結果呢,二小姐摔門而去,二夫人氣得暴跳如雷。
恰在此時,她房裏的小葉因為一句話不合,就被她令人生生被杖斃致死。上上一次,二夫人沈月蓉大發雷霆,卻是因為她匆匆忙忙地外出了一趟,好象見了什麽最重要的人。可是,歸來之後,整個人就變得山雨欲來風滿樓一般的陰沉。那一天,倒是沒有人死於非命,隻不過,她房裏的三個丫頭,同時被打了個半死,連她向來最寵信的小頌,也未能幸免於難。
再上上一次……
流風,穿過滿院的花枝,將那些綻放著的,塗靡一般的香氣,遠遠地送出,也將所有的下人的驚心,一並的傳出很遠。
“滾,全部都給我滾得遠遠的,全部都給我滾……”聲嘶力竭的聲音,沒有了平日的風度,還有氣度。廳堂之中,那個一向高貴優雅得幾乎做作的二夫人沈月蓉,那個一向自詡大家閨秀一般的沈月蓉,第一次,在所有的下人麵前,表現得村野潑婦一般的亂喊亂叫,亂扔亂砸。
不得不說,這一場在她精心策劃之下的祠堂問詰之中,又一次被陶心然打擊得無還手之力——那個死丫頭,自從八年前的那個冬天被人推入池塘之中,沒有淹死,也沒有被凍死,大劫餘生之後再醒過來,就好象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一樣的。也是從那時起,那個本來懦弱無能、膽小如鼠的陶家嫡女,仿佛在一夜之間,就變得狐狸一般的狡猾,變得樹妖一般的老成,任你機關算盡,再也難捉摸她的一絲一毫。
而且,也是從彼時起,陶心然對於二夫人沈月蓉來說,簡單就變成了克星一般的存在,而且,她還事事針對二夫人沈月蓉,好象專門是衝著二夫人沈月蓉,妨著沈月蓉來的,可以說,這八年間,隻要和陶心然扯上關係的事情,二夫人沈月蓉可以算得上是她小事不順,大事不成——
一念及此,二夫人沈月蓉心裏的怒氣又再升了幾分——你說說,為什麽上天這麽不公平,她這一生,都要受製於人?
為什麽?為什麽?
杯盞碎片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桌凳的打翻聲,也終於無聲。臉色扭曲的二夫人氣呼呼地坐在僅有的一張木凳上,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她怒然抬頭,正看到滿屋的,被嚇得渾身發抖的下人們,這下子,火一下子又“騰”地升了起來。
都是丫頭,都是下人,為什麽人家的丫頭可以為了主子至死不渝,百折不回。而她,卻偏生地養了一班好吃懶做的沒用鬼呢?
再一想起那個被潑了油,然後十八般酷刑用盡,都套不出一句話來的大丫頭春梅。再想起那個丫頭在生命最後一刻所發出的怨毒以及冷酷,二夫人沈月蓉的臉上,又開始陰晴不定起來。
“你們這班沒用的東西,也不看一下個個的樣子,低下頭去做什麽?好象沒有骨頭的蛇一般——我怎麽都養了一班這樣的廢柴?”
二夫人沈月蓉伸指,從那班下人的臉上一一指過,再一指門外,怒道:“滾,全部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是,二夫人……”所有的下人一聽二夫人沈月蓉的話,連忙曲膝一禮,然後掩門,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直到跑到了好遠,他們才拍拍心口,互望一眼,輕輕地鬆了口氣——還好,還好……
空蕩蕩的屋子裏,隻剩下二夫人沈月蓉一個人坐在凳子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豈有此理,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女兒不在身邊,下人一個沒用,而那些人……那些人……
二夫人沈月蓉越想越氣,下意識地將手重重地拍在扶手上,手掌和木製的扶手交接,發出沉悶的鈍響,這邊,二夫人沈月蓉隻感覺手下一痛,她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撫起手腕,忍著痛楚,慢慢地揉了起來。
唉,真是累呀……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白色的身影推門而入,在看到一地的碎片時,忽然之間,靜靜地歎了口氣。
屋外的陽光,在一霎那晃花了二夫人沈月蓉眼睛,一聽到腳踩在碎片上的聲音,她不假思索地怒道:“出去……”
那個人影頓了一下,卻沒有退開。相反的,又上前了兩步,在二夫人沈月蓉的身後站定,然後,低低地喚了聲:“姑媽……”
那是沈天籟的聲音。此時的他,垂手站在二夫人沈月蓉的身後,靜靜地望著她因為氣憤而起伏不定的身影,眸子裏有複雜得難以言喻的光,交織著輕輕閃過,他的一向淡若明水的眸子,也不由地暗了一下。
要知道,二夫人沈月蓉,雖然在陶家,是盛名在外的存在,她為人陰險狡詐,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她在沈天籟的眼裏,卻是慈母一般的存在。
庶出的沈天籟,自從出世開始,就在大夫人和姨娘們的夾縫裏長大。他的父親,沈家的家主沈玉聲天生涼薄,對於庶出的子女,更是從來都不用正眼看一下。而他的娘親,生性懦弱,膽小怕事,在沈家,也是任人欺淩的主兒。所以,幼時的沈天籟,雖然是沈府的少爺,可是,他所過的日子,卻是連普通的下人都不如。
還是二夫人沈月蓉有一次回去沈家省親,看到這個不過六歲的少年正在有條不紊地做著那些上等下人都不屑做的粗重功夫,而他小小的、卻淡定冷漠得幾乎沉穩的眸子裏,沒有一點的卑微和不屑。也是從那時起,沈月蓉就開始留意這個少年,並開始在沈玉聲的麵前,有意無意地誇獎他,栽培他。也是從那時起,沈玉聲才開始留意這個第八房妾侍所生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