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地揮動著的雙臂忽然地停住了。端木灼微微地冷笑著,來到博古爾的麵前,望著他再一次地,輕輕地垂下去的頭,冷笑著:“博古爾,這個時候,怕也隻有你,才敢說這樣的話——你不會以為,遠離盛京之後,我的距離此處千裏之遙的母妃,還能救得了你吧……”
是啊,這個因為足智多謀,百深為母親所重視的謀士,他不會認為,在離開了千裏之後,端木灼還會看在母親的份上,對於他忍讓有加吧……
博古爾跪了下來。他輕輕地叩了一個頭,對著端木灼說道:“那麽,在殿下準備懲罰博古爾之前,請允許博古爾將自己的話說完,請問,可以麽?”
端木灼的眸子,更加地冷了下來,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什麽話快說,別再這裏繞彎賣關子……”
是啊,這個博古爾啊,長年呆在母妃的身邊,不知道出了多少的歪主意。而端木灼年少之時,就開始尚武。所以,對於博古爾的這一種隻是靠張嘴巴吃飯,手無縛雞之力的謀士,是從來輕視而又輕視的。此次,自己外出,母後以自己和太子同行,大不放心之借口,強行將這個博古爾塞到了自己的馬隊裏。
本來,端木灼隨從眾多,這多一兩個人,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再加上,這個博古爾深知道端木灼並不喜歡自己,於是,一路之上,還算是沉默,還算是識相,不論遇到了什麽事情,也絕對不會強出頭。當端木灼就要將他遺忘之時,卻沒有想到,自己才發了一下牢騷,這個故態重萌的博果爾就開始打蛇隨棍上了——真是開玩笑,自己想做什麽,要做什麽,豈是一個單單靠張口吃飯的小人可以教的嗎?
此時的端木灼,正在盛怒之下,此時一聽博古爾的話,頓時冷笑起來:“博古爾,你想說,就盡管的說,可是,卻不要說本殿沒有提醒過你——若是你說了一大堆無用的廢話,或者說是你說的話,並不合本殿的心思的話,那麽,你就準備被打出這個門口吧……”
冷冷的話音裏,還帶了些說不出的戲謔的味道。要知道,端木灼的狠,從來都不在於言語的威脅,又老者是氣勢的洶湧,他的狠,就在於隨時地能把心中的所想,變成所謂的現實,他的狠,就在於,說到做到……
端木灼轉過臉去,不再看博古爾的臉,他隻是冷冷地哂了哂,對於這個母妃一向珍而重之的謀士,隻是冷嘲熱諷,而且嚴厲地提出警告。
博古爾沉默了半晌,然後,才緩緩地開口:“要知道,在這個世間,沒有什麽是孤立存在的,就好比白和黑,就好比冷和熱,黎明和黑暗,而男子的陽剛,也是要靠女子的陰柔來襯托的——所以,相對於可以隨時隨地和自己爭雄的男子而言,所謂的英雄,更希望能有人襯托出自己的英武,還有卓爾不群。”
知道博古爾並沒有聽自己的長篇大論的耐心,博古爾也就選擇了長話短說。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所謂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也隻是人的爍金之詞而已,若一旦要在手足和衣服之間作選擇,相信無數的人,都隻會選擇必須時時穿在身上的衣服,而不會去選對於自己來說,相對而言多餘出來的手足……皇子之家,猶為如此……”
端木灼冷冷地哼了一聲。
博古爾微微地一笑,轉而說道:“殿下,此次隻不過是意氣之爭,太子殿下就分毫不讓,那麽,博古爾想問的是,若是有一朝一日,殿下遇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子,那麽,若同為太子殿下之喜,那麽,殿下又要如何取舍呢……”
端木灼的臉色已經變了,他望著那個向來隻會挑撥離間的博古爾,腰間長劍“刷”的一聲擎出,冷然的寒光,在燈下幻出如水的光芒,端木灼厲喝一聲:“好個博古爾,竟然敢在此挑撥離間……要知道,無論本殿看上了什麽,別的人都無法阻止……”
是啊,在這個世間,隻要是他端木灼看中的東西,那麽,即便是上天入地,即便是碧落黃泉,他都要握到自己的手心裏,再也不讓他逃脫……
陰森森的劍光,在明亮的燭光之下,搖曳生姿,照在博果爾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蒼白凋零之意,麵對著如此濃重的殺氣,麵對著如此難捱的時光,可是,那個向來有“智囊”之稱的博果爾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然後用極其淡然的語氣說道:“殿下,如若不是博果爾說中的殿下的心事,殿下又何必如此的激動呢?”
說到病,不要命,任何人,隻要是被說中了要害,說中了自己不想麵對的事實,那麽,他的語氣,總是會顯得比較激動一點,反應也總是會比較激烈——那是,在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塊不輕易地令人觸摸到的禁地,一旦被人觸及了,那麽,他就會以數倍的反擊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那是因為,在他的心中的某一處,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的直視……
博古爾不去看端木灼的瞬間變得鐵青的臉,他隻是挺直了脊背,神色淡然地望著自己的少年主子,冷冷地說道:“殿下,目下,太子隻不過是太子,所以,在對這個天下還沒有絕對的製衡權時,他的表現,或者會如你所想,有條件的忍讓,有條件的禮待,可是,若是一旦成了天下之主——就如今日的陛下,你可曾看到過他對任何人退縮過半分麽?”
端木灼的劍尖,微微地垂下了一點。
博古爾看到端木灼的神色之間,有了些微的鬆動,又逼近了一步,幽幽地說道:“殿下可還記得前太子妃瑪珠的事嗎?”
端木灼的臉上的怒容,頓時地凝住了。
瑪珠的事,他怎麽能不知道呢?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溫柔賢淑,傾國傾城。當日的瑪珠,因為是丞相的女兒,所以,時常地進宮伴著他們這些皇子們一起去玩。而幾乎他們兄弟幾個,都對於這個越是年長,越是漂亮的瑪珠心存好感。
可是,瑪珠卻獨獨鍾情於太子端木齊,而太子端木齊也在十五歲那年,開始上疏給自己的父親正德帝,說是心有所屬,想要納丞相之女瑪珠為太子妃,希望正德帝答應。而這件事,當日的正德帝本也來是答應了的,要知道,文武結合,強強聯手,那麽在,正德帝的眼裏,自己的欽命的太子,便又多了一門強大的後援。於是,冊封之禮,開始著手進行。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完美。而包括端木灼在內的幾個皇子,在羨慕端木齊的好命之時,都不由地暗生妒嫉之心,歎息著同為皇子,可是,卻隻有端木齊才能抱得美人歸。
可是,當一切看來,都是如此的完美之時,事情忽然急轉而下——那一日,在禦花園之中,正德帝偶然看到了三年不入宮闈的,這一次入宮謝恩的瑪珠,第一次地,沒有想到那個當年的黃毛丫頭會出落得如此的水靈。於是,心裏再再也放不下那個如花般嬌嫩的瑪珠的正德帝忽然一反常態,將太子端木齊的婚事一拖再托,直到在皇後的催促之下,他吞吞吐吐地說,瑪珠並不適合端木齊。
玲瓏剔透的皇後,當然明白正德帝的潛台詞,於是,就轉開了話題,說要為太子端木齊另擇新妃。
於是,太子妃變成了另外的女子,而瑪珠,卻變成了正德帝的淑妃。瑪珠生性剛烈,不願意委身於帝王,於是,在入宮的前夕,就飲鳩自盡了。而丞相一家,更是受此連累,從此一蹶不振。
當日的太子端木齊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頓時心痛難忍,曾數次想要去丞相府拜祭瑪珠,可是,皇後卻擋住了。當日皇後的一席話,到了今天,端木灼猶還記得。皇後說:“率士之濱,莫非王土,莫說他想要一個未進宮的太子妃,即便他想要你現在的太子妃,你又能如何呢?”
是啊,率士之濱,莫非王土,若一旦今日的太子成了帝王,那麽,他真的會凡事禮讓,凡事先人後己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看到端木灼沉吟起來,深知道點到為止的博古爾先是深深地一揖,然後,輕輕地退了出去。
要知道,端木灼並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隻是,有他的母親、以及他的母親的身後的勢力支撐著,庇佑著,所以,他才可以活得如此的瀟灑,如此的肆無忌憚。所以,他才會對那個位子之爭,表現得沒有一絲的興趣。
可是,博古爾卻知道,那是太子一直的,沒有對他作出過分的事,那是因為,他還沒有到切膚的利益之爭。而這一次,借助了這件小小的事兒,博古爾卻令端木灼明白了,除非是將整個天下都握在手裏,那麽,在別人的鼻息之下生活,永遠都是被委屈的那一個,永遠都是沒有辦法將自己的理想實現到十二分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