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烈身後的人,都開始麵麵相覷,都開始奇怪,自己竟然能看懂這條小蛇所想要表達的意思。跟在袁烈的身後的人並不多,也就是十二三人的樣子。可是,這十二三人,卻形貌奇特,高矮不等,而且,眸光炯炯有神,內息悠遠漫長,隻要一看,就知道內家的高手。

人數雖然不多,卻足可以堪當一隊軍隊。

“它的名字叫大紅。脾氣不好,而且很容易發火,是個喜歡臭美,而且是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小僮站起身來,那解釋卻是對著袁烈的。仿佛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將袁烈的身後的這一行人看在眼裏一般,神色之間,雖然慢聲細語,可是,卻始終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知道小僮放這條蛇出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袁烈微微一笑,清淡地問了句:“它叫大紅?”

明明是小條小小的蛇兒,不但驕傲的很,而且,還叫“大紅”?隻能說,這是個好奇特的名字……

“是的,它叫大紅,若是你叫它小紅,它便不開心了。”小僮模樣的男子微微地苦笑起來,翻動著手裏的竹筒,輕淺地一笑:“而且,它的身上,有著許多的壞毛病,比如說,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是新鮮的,要麽,它寧願是餓死,也絕對不會吃上一口……還有,它不開心的時候,便會發脾氣,一發起脾氣來,就會罷工,這樣不說,再惹得它不開心的,可能會對你的身上咬上一口……”

小僮的話,娓娓動聽,聽在眾人的耳裏,卻是轟然而笑——麵麵相覷之下,大家交換的眼神都表達著一種意思——不過一條小小的蛇兒而已,怎麽子配得起這樣的排場麽?要不要準備一台八抬的大轎,或者送上神台,將它供著?

然而,袁烈卻沒有笑,他望著小僮,隻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將這條翅養得如此的生龍活虎……照,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微微地彈了彈指甲,袁烈的語氣,仍然是淡淡的,淡淡的磁性,微微的涼,可是,任誰都能聽得出,他的語氣裏的讚賞。他說:“相信這世間,除了雁北落家,沒有誰再有這樣的本事了……”

乍一聽了袁烈的話,他身後的那一行人,倒有一半臉色都變了……

雁北落家?

這個看似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小僮,竟然是出自雁北落家?那一個神話般的族類?

“陛下盛讚了。”麵對如此推許的話,落照隻是冷靜地致謝,語氣之中,並沒有旁人所想到的驕傲,又或者是自許。他微微地垂下頭去,望著腳下的方寸之地,淡淡地說了句:“事實上,也真沒有人可以做到了。因為草民的兩個哥哥,都是死在大紅的手裏……”

所有的眼神,都凝住了,甚至沒有人可以想像得出來,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男子,在論及生死之時,會是這樣的一副淡然得不驚輕塵的眼睛。

更何況,他的兄長,還是死在這條小小的蛇兒手上,可是,他卻沒有一絲悲戚的樣子。

落照的話,還在娓娓而談,他望著雲深霧濃的濃林深處,微微地笑了笑:“此次,若然不是唐方在此,想來父親大人也不會允許在下這一行——”

微微地頓了頓,落照的話,輕如空氣:“那是因為,落家子孫,若無必要,是絕對不可以涉足江湖,又或者朝廷之事……”

少年此話一出,幾乎所有的人,都沉默下去。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少年,所說的,都是實話。

要知道,雁北落家,坐落在雁蕩之北,生平與世隔絕,從不涉足江湖,又或者是朝廷之事。而他們的家族之神秘,卻遠遠地淩駕於川中的唐家之上——如果說前者,隻能說是以毒聞名,而且更因為盛名在外,所以,隻要一說起唐家,那麽,不是和毒,就是和舉家之盛而聞名。

而雁北落家,卻是一個極其神秘的一族。而且世人隻要一提起落家,卻根本就說不出個至所以然來。你若說他以毒聞名,相信許多人都沒有看到過落家的人放毒,若說是家族盛世,那麽,落家人丁稀少,如此盛名在外的家族裏,也不過兩三百之眾。如若不是二十年前的一戰,恐怕到了今天,都沒有人知道這雁北落家之名。

落家,就象是一個不見首尾的武林傳奇,出現也是稍縱即逝,可是,卻留下了一個永久的神話,一座永遠的豐碑,沒有人可以逾越。

“這條翅,養在落家,已經三十年了。”少年還是微微地垂著眸子。映照著滿地的荒涼,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微的冷意。

他說:“曆代的落家人,以自己的血肉飼之,到了今天,才養得他願意俯首帖耳……”

落照此話一出,又有人重重地吸了口冷氣——

要知道,但凡異獸,必有異形,或飼之珍貴藥草,或飼之生人血肉,可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養活什麽,要飼已己身的血肉的……

身在江湖,對人對己本來就已經殘忍,可是,你若要他長期地割下血肉,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做這種事。

少年的眼眸,並不是普通的黑,而是一種近乎褐色的顏色。此時,正望著腳下說話,輕輕地斂下的眸子底下,有一種近乎是沒有焦距的漫散。

要知道,這一路得來,京城之距離此地,少說也有三千裏。這個小年,隻是默默無聞地守在袁烈的身邊,所以,還沒有人發現過他的任何的奇特之處。

可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這一行人,萬萬沒有想到,原來,這少年,卻有著如此奇特的身世。

雁北落家——那麽,隨著這個少年人的現世,又要激起多少人的好奇之心呢?

“好了,大紅就要回來了。”眾人的耳裏,還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可是,落照側耳聽去,卻微微地一笑:“它很開心,收獲也應該很大……”

落照的臉上,蒙上一抹說不出的溫暖的笑意,聽那語氣,並不是在說什麽大紅,而是在說一個極其熟稔的,朋友至交,又或者是生死兄弟一般的存在。

他轉過頭去,自言自語地說道:“大紅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懷疑他,所以,這些,想都不能想……”

過了片刻,林子裏傳來了細碎的,仿佛是雨落竹葉的聲音。聽那聲音,快,輕,而且迅雷不及掩耳。再不過片刻,隻見一條紅色的影子閃電一般地從密林之中竄出,然後,直撲落照。

眾人皆是吃了一驚。再回頭之時,卻發現落照麵帶笑容,然後伸出自己的手臂去,讓大紅停在他的臂間,輕輕地撫著它的背,正對著它喁喁唧語。

落照在做著這一切的時候,非常的用心,甚至在他的眼裏,在他的心裏,就隻有這個小小的蛇兒一般,對於其他的一切,都是無暇顧及。

大紅盤在落照的手腕之上,昂起頭,發出“嘶嘶”的聲音,那聲音,仿佛在提醒什麽,又仿佛叮囑著什麽東西。而落照隻是聽著,聽著,不時地發出“嗯,嗯”的聲音。

過了良久,那蛇又懶洋洋地伏在落照的手上,似乎不願意動了。而落照也由得它,隻是輕輕地撫了撫它的背,然後才抬起頭來,望著袁烈的說不出的賞識的眼神,神情認真地說道:“大紅說了,這瘴氣中午才是最弱的時候,當陽光照到這片叢林,那麽,叢林之中的瘴氣被陽光吸收,那時,便可以進去了……”

袁烈點了點頭,看著頭頂的一線陽光,然後開始吩咐眾人短暫地休息。

休息的時候,大紅依然一動不動。而落照似乎很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它,手腕一直的舉著,甚至動都不多動一下,以求讓它睡得更舒服一點。

看到落照對著一條蛇兒如此的珍而重之,一旁的那些人們,有些不樂意了——這個什麽落家的少爺,看似也沒有什麽出奇之處,隻不過會拿著一條蛇,在此妖言惑眾……

一念及此,那個的神色氣憤起來,望著同伴,冷冷地說了句:“不過一條蛇兒而已,要不要供上神台啊……”

同伴之中,有人微微地笑了一下,似是諷刺地說道:“最好是供在祖先的靈位之前……”

袁烈的眸子掃了過去,那人立馬噤若寒蟬,低下頭去,不敢作聲了。

陽光從密密匝匝的樹葉之間落下,將陽光分割成無數的細碎的小塊,照在眾人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紗衣一般,陰涼森森。而那些人,有一部分是禁軍中的高手,有一部分是袁烈的死士,再有幾個,則是他專門請來的,有著某種異能的人。

那些來自於軍中的,甚至是暗衛之類的人,都有著近乎苛刻的原則,以及紀律,無論袁烈要他們做什麽,他們都責無旁貸,俯首帖耳。所以,此時,袁烈說休息,便休息,竟然沒有人說出一個字來。可是,另外一的部分人,卻是來自於民間,而那些人,都是妄自尊大習慣成自然了的。看到袁烈請了自己來,卻又對一個少年,如此的言聽計從,感覺自己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