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看到滾水竟然燙傷了主子,小香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盞被便跌落在地,高掛的琉璃燈下,隻聽一聲脆響。月白色的碎片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開來。
陶心然轉身,眼睛左右轉了一圈,將桌旁擺著的繡品放在一側的桌子上,將金創藥之類的藥品全部收好,然後又將陶心蘭身上的衣衫剝下,厲聲說道:“還不幫娘娘準備幹淨的衣服?”
跟隨在陶心蘭身邊的另外一個侍女,深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再加上平日陶心蘭對自己也不錯,聽得陶心然如此說,連忙跑進內室,拿來了一件陶心蘭平日裏最喜歡穿的衣服。然後幫助陶心然,一起將陶心蘭身上混合著血水的衣服換下。
可是,被換下的衣服,卻沒有地方放了,陶心然靈機一動,將那件衣服折好,放在了浣衣房剛剛送來的一疊衣服的最下麵——要知道,所有妃嬪所住的地方,所有的東西都是一目了然。這衣服,不論放在哪裏都不合適,可是,若折在剛剛洗衣過的衣服堆裏,卻是萬難找到的。
一切準備就緒,這才回頭,指著剛剛遞茶的小香,厲聲喝道:“大膽,你怎能將茶水倒在娘娘的身上?還不快拿燙傷的膏藥過來……”
一行人手忙腳亂,連忙幫陶心蘭包紮,陶心然想了一下,又將陶心蘭剛剛換上的衣服打濕了一些,然後扶著她,坐在凳子上,剛剛想說什麽。隻聽門口傳來一聲音尖細的喝聲:“太後駕到,葉妃娘娘駕到……”
“李才人到,王美人到……”
年邁的太後在宮人的攙扶之下,跨門檻而入,她的身後,緊緊地跟著葉妃和其他幾位嬪妃。
要知道,陶家蘭嬪入宮時日不長,可是甚得聖寵,此時一聽到她竟然有不軌之舉,所有的明裏暗裏興災樂禍的嬪妃們,全都來了。
“見過太後娘娘……”看到太後前來,陶心蘭連忙掙紮著從錦凳上站起,跪倒在地,謹恭地行禮。
“見過太後娘娘……”陶心然雖然十分不願,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於是,在太後坐下之後,她一手扶著陶心蘭,挨著她跪下了。
早已白發蒼蒼的太後有一張保養甚好的臉。她坐在上首,冷冷地看著跪倒在自己腳下的陶心蘭姊妹,端著聲音,冷冷地問道:“蘭嬪,你這是怎麽了,怎麽搞得如此的狼狽?”
“臣妾……臣妾……”傷過,燙過的傷口,痛得陶心蘭幾乎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囂,她想解釋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就倒吸了一口冷氣,想說的話,無論如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嗯……”太後尖細的嗓音不滿地哼了起來。她望著眼前的狼狽不堪的陶心蘭,眼底有鄙夷的光,一閃而逝——又是一個陶家女嗬——要知道,當年的那一個,她的皇帝兒子幾乎和她反目成仇,好不容易鏟除了,誰也沒有想到,而今又來了一個……
“太後容稟——請太後允許心然幫娘娘稟明一切……”看到陶心蘭真的說不出話來,陶心然細細地開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惹得這個向來張揚的太後不開心。
“大膽,太後問蘭嬪話,哪裏輪到你在這裏多嘴了……”看到陶心蘭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葉妃心裏痛快,此時看到陶心然出來解圍,怒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不是?”
這邊聽到葉妃難為陶心然,陶心蘭心裏一急就要武器爭辯,可是,陶心然卻止住了她。她伸出一隻手去,輕輕地捏了捏陶心然的手,示意她噤聲,隻微微一笑,轉過了頭去:
“那麽,太後娘娘在此,又哪裏輪到葉妃娘娘您說話了呢?”萬萬沒有想到陶心然會如此詰問,向來口齒伶俐的葉妃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頓時說不出話來。她連忙轉向太後,語氣急切地說道:“太後娘娘……”
“好了,不要在此爭吵了,你倒是說說看吧,蘭嬪究竟是怎麽回事?”照理說,太後是絕對不會任由陶心然一個外人在此指手劃腳的。可是,她的向來最寵愛的大皇孫說了,要納這女子為妃,所以太後也就網開一麵了。
“是這樣的,蘭嬪在教奴婢宮裏的規矩,可是,這下人一個不小心,卻將茶水打翻,然後全部都倒在了蘭嬪娘娘的身上……”陶心然低下首去,細細地稟報著,然後約略地將事情的過程,都說了一遍。臨了,又補充了一句,“那茶水本來是打翻在那件繡品上的,可是蘭嬪娘娘對那件繡品十分的著緊,竟然不敢茶水滾燙,竟然全力去護,結果茶水就全部都潑在她的身上了……”
要知道,宮裏的女人,對於別人所在乎的東西,從來都是十分的敏感,一則想找出對方的破綻,二則想要看看對於是否有不利於自己的蛛絲馬跡。而陶心然的這一番話,既選擇了避重就輕,又留下了懸念,這下子,就將太後的視線轉移開了。
太後微微地側過頭去,正看到了那一幅繡著牡丹花開的繡圖——要知道,在宮中,太後喜歡花奔,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可是,鮮少人知道,萬眾花奔之間,太後獨愛牡丹。而那幅隻繡了一半的牡丹,不但繡工精致,花朵栩栩如生,最難得的是,那神韻,那姿彩,仿佛傲然屹立於百花之上的花王一般,冷豔卓絕和雍容華貴相結合,竟然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太後一眼望去,竟然有刹那間的失神。她轉過頭來,望著陶心蘭,重新又換上一副威嚴至極的神情,冷冷地問道:“那幅繡品,當真有那麽重要麽?為何你要護著她?”
要知道,蘭嬪入宮時日尚淺,照理來說,絕對不會知道此等事情,可是,若她知道的話,隻能說是她用了十二分的心,又或者說是帝王有意透露給她的。可是,宮中女子擅長心計,不論是為了哪一種,太後的心裏,都不由地動了一下——這個陶家女,絕非池中物……
總算說出話來,她深深地俯下身去,隻覺得全身都在顫抖:“回太後的話,再過幾日,就是太後您的壽辰,臣妾自從入宮以來,蒙受太後的恩澤,無以回報,所以就繡此凡品,希望一賀太後之喜——”陶心蘭的這一番話,也是十分的婉轉,既有誠惶誠恐的討好,亦有宮裏女子特有的心計——要知道,太後不喜歡笨女人,越是笨的女人,她就越討厭,適當的聰明,然後保留在某一層麵,不顯山不露水的表現,才是她最看中的。
聽了陶心蘭的話,太後點了點頭,臉色總算緩和了一點:“嗯,算你有心了……”
一句話說完,她就轉過頭來,望著坐在下首的葉妃,話裏有話的說道:“你看看人家蘭嬪,才來了這麽短的時間,就有這樣的一份心……對了,蘭嬪燙傷了胸,你還不快下去看看,要不要傳詔禦醫什麽的?”
在宮裏,葉妃和皇後的關係不好,這是私底下裏,幾乎人人都知道的事實,可是,鮮少人知道,她也是太後用來製衡皇後的棋子——在宮中,要想把權持重,平衡各方的關係,就得有非絕對的製衡——前者不動聲色,任後者群魔亂舞。而最後的贏家,通常是那一個端坐其上,不顯山不露水的漁翁。而太後,表麵上看不關心六宮事務,可是,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也隻有她,才是這個後宮的真正的主人。
當然了,表麵的漠不關心的時局轉換時的運籌帷幄,本身就是一種藝術,是一種權力演化而來的最深沉的心機,非千錘百煉而不得要領……
聽了太後的話,葉妃的眸子裏有喜色一閃而過。她連忙對著太後福了一福:“太後指責的是,臣妾是應該關心一下自家的姐妹,臣妾這就去看蘭嬪怎樣了,需不需要禦醫來診治。”
蓮步移,步步驚心。紅影閃,閃閃驚悚。陶心蘭望著越來越近的葉妃,隻覺得心裏一陣慌亂。她連忙低下頭去,謹恭地說道:“謝謝葉妃娘娘關心,臣妾沒事了……”
“喲,那麽滾燙的茶水淋了上去,當真是沒事了麽?”葉妃的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意,話鋒一轉,睨著陶心蘭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冷笑:“不過,這有事沒事的,可不是你說了就算的,來來來,先讓本宮看看,然後再請禦醫來瞧瞧吧……”
說話間,葉妃已經伸出手來,陶心蘭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她有些慌亂地轉過來的眼神,正看到了臉色淡定的陶心然。忽然,她的放在背後的手心被人捏了一下。她這才挺直身體,一咬緊牙關,說道:“姐姐若想看,還是讓妹妹自己解開吧,以免剛剛燙傷的水泡,髒了姐姐您的手……”
說完,陶心蘭微微地閉了閉眼睛,伸手就要去解開自己的衣衫。單薄的衣衫下,一條紗布輕輕地包裹著,那裏,沒有一絲的血跡,隻有透明的水泡,布滿整個肩膀。葉妃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在陶心蘭的肩膀上努力地左右看著,仿佛要生生地將那光潔如玉的肩膀上,生生地瞪個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