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獻上自己的自由,換來徒弟的安好?還是袖手旁觀,不予理睬?

陶心然忽然之間覺得頭都開始痛了起來……

她無力的揮手:“好了,子青,你先去吧,讓為師好好地想一想……”

是啊,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下一步,還有下一步的下一步,究竟要怎麽做,才能萬無一失……

小唐的傷,軒轅子青的心事。就象是陶心然心頭的那一團亂麻一般,剪不斷,理還亂。而那男子的話,仿佛還在她的耳邊靜靜地回響:“半年……我隻要你半年的時間,又或者說,半年都不用,我需要的是,你幫我擋開一些人,支開一些人,然後,我就還你自由——自由,怎麽樣?”

“半年啊……”陶心然忽然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卻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鑽到那個似乎是預先設好的圈套裏去——又或者說,她的預感是對的,那個男子,更象是一個深深的漩渦,隻要到了他的身邊,不萬劫不複,絕難離開……

可是,小唐的已經斷了一半的筋骨,軒轅子青的那個似乎隻有他才能成全的心上人……不得不說,這一切的一切,都還逼著陶心然,朝著那一個她最不願意做的決定上一步,一步地走去……

前行,若萬劫不複,那麽後退呢?是不是回頭無岸呢?陶心然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又重重地撫上額頭,再一次的閉上了眼睛。

這天,這地,這滿天神佛,究竟有沒有人能告訴她,要怎樣做,才能兩全其美?要怎麽做,才不會留下再一次的遺憾?如果說,每一次的決定,都要她來承擔後果,那麽,她究竟能承擔多少?

這些,當然沒有人知道,就如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是什麽樣子一樣……

能知三日事,富貴萬千年。這是陶心然在現代聽到的老人們的話,可惜的是,她沒有辦法做到,所以,隻能永遠地活在自己的今天裏,不問明天事情……

軒轅子青還想說什麽,卻在陶心然煩惱的眼神之下,生生地吞了下去,他點頭,然後低首退開,想要將整個空間留給正在苦惱著的師傅。

門,被軒轅子青推開,幽冷的冰雪的氣息,撲麵而來。軒轅子青微微地頓了頓腳,然後,抬腳而去。隻是在走出門口,返手掩門的時候,那個一向以沉著冷靜素稱,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徒弟冷凝得仿佛冰塊一般的唇角,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下一秒鍾,有一個忍俊不禁的笑意,隻差一點兒,就要流露出來——

緊走兩步,借冰冷的風,將那個笑容吹散,年輕的徒弟在漫天飄散的雪花裏回首,再一次的望向了那個還在埋首苦惱的年輕女子。恢複了平日的神色的臉上,終於都露出了一個狐狸一般的狡猾笑意出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又有誰能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呢?

隻是,師傅,請你一定不要怪我,若要怪,也隻能怪你不應該生在陶家,怪你是那個人指定的下一任家主,也怪你,不應該,認識我……

師傅,宿命的鍾聲,已經敲響,命運的紡錘也已經開始推動,師傅,你我都在其中,我沒有辦法逃脫,你亦然——

師傅,你逃不開的……

夜的暮色,遮蔽蒼穹,將一切的雪的顏色隱沒,隻有此起彼落的慘叫,意味著這一場殺戮的慘烈……

那一重緊閉著朱漆大門,仿佛隔絕兩個世界的分界限,門外,是靜謐的休憩,門內,卻是慘無人道的廝殺。最最奇怪的是,無論門內的如何的慘叫呼救,卻沒有哪怕一絲聲音和光,能夠傳出圍牆之外。

仿佛包裹著利刃的棉,仿佛是隔斷水波的玻璃,仿佛倒映在水底的白芷花影……無論血,和掙紮,都隻是院內的風景……充滿殺戮氣息的風景……

最靠北的院落裏,無數還帶著餘溫的屍體,被扔在不算寬闊的院落裏,交疊縱橫,隨著黑色的,白色的,染著血的衣袂被揚起,原本空蕩蕩的院子裏,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屍”的小山。

血,如無數妖嬈綻放的鳶尾花一般,在微風飛掠的黯色裏,無休無止地蔓延,很快地流過花的樹,樹的根。那微微帶著腥味的紅,在新落的秋葉下小蛇般的滲透每一寸土地,就仿佛要種下仇恨,等待他來春發芽。

整個院子,是死一般的寂靜,那樣的靜,甚至還帶了些詭異的味道。

“主上,一共一百六十三人,齊了……”低啞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殺戮氣息,音調短、促、迅捷。仿佛是擊落在弦上的短音,一觸即收。

而那個一直跪倒在地的男子,神色卻是冷漠而又恭敬的,仿佛接收著他信息的,不是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

如墨的陰影裏,一直背對著眾人的錦衣人,在一張預先備好的錦凳之側優雅地坐下,淡而又淡地問了句:“那麽,東西呢?”

一樣的惜字如金,一樣的冷漠寫意。一跪一坐的兩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足以凍結一切的寒氣,那樣的足以令人窒息的“勢”,使雪亮劍尖正緩緩下滑的血絲,都幾近凝滯。

“稟主上,東西,已經拿到了!”滴血的長劍“嗆”的一聲入鞘,男子的手中,憑空多了一個精巧的錦盒。

紅色的錦鍛麵,將小小的錦盒全部包裹。因為年代的久遠,四周邊緣都有些微的摩擦痕跡,隻是,從依舊簇新的表麵看來,就可以看出,主人對它,是如何的珍而重之。

坐在錦凳上的男子並不急著去接,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微微地抬起頭來,望著腳下的這一片正在被血浸染的土地,忽然之間冷冷地吩咐了一句:“明日,令人散布消息出去,說是這件東西,已落入了奈何天的手中……”

奈何天一直求而不得的珍寶,卻落到了自己的手裏,而這個滅門的怪禍,這一百六十三條性命,卻又坐實在了奈何天的頭上——

不是一箭雙雕,也不是一箭三雕,而是,他隻用了這一箭,就將所有的和這件事情有關的,無關的人,全部都卷了進去,沒有一個例外——

“是的……主人。”仿佛他的主人,就是一個可以主宰生死的,可以左右百萬生靈的主宰一般,任何的字句,都隻有服從,隻有膜拜,沒有質疑,甚至沒有遲疑。

一襲錦衣的男子忽然冷笑起來,那笑意,映著這滿院,滿院的冰雪,還有屍體,有一種淒豔的美。他最後現回望一眼,然後身子一轉,就在眾人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皇兄,夠了,足夠了——一百六十三條人命,他“恰好地”,“假裝不小心地”留下了那三人的性命——雷雨,雷天,雷成……

而這三個雷家的新秀,將是三枚重磅的炸彈一般,隨時隨地都會引爆,隨時隨地都會將奈何天焚燒成一地的灰燼……

皇兄,你想借助那人的力量是吧?你想得到那人手中的東西是吧……那麽,為弟的就隻能告訴你,任何隻要是你想要得到的,不論是愛,抑或是恨,為弟的,都會毫不留情地將他毀去……

上一次,在那一間客棧,為弟的,沒有能毀了你,那一把火,也沒能毀了你所在意的那個人,那麽,為弟的向你發誓,下一次,抑或是下一次的下一次,為弟的,都絕對不會再令你失望……

黑暗,將那一行人的身影隱沒,火光,卻在他們的身後燃起。寬闊的院落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驀地閃起了紅色的火光,有什麽東西在熊熊大火裏呻吟著,烤炙著,最後,慢慢地化為灰燼……

塵歸塵,土歸土,原來真的是人最後的宿命,原來,宿舍真的是如此的……不可抗拒。

火慢慢地小了下去,熄了,滅了,隻有濃濃的煙,還在已然烤焦的花樹間縈繞,仿佛是無數冤魂永不磨滅的恨意……

“山西雷家,就此除名……當然了,也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想來不到來年春風吹,那些仇恨,都將生根發芽……”

深不可見人的夜裏,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可是,他們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親人,究竟死在了何人的手裏……

都城

和外麵的蕭瑟枯黃、萬物凋零不同。

這個精致的院落裏,仿佛春天在這裏永遠地停駐了,花樹成蔭,綠意蔥蔥,冬青的葉子茂密蒼翠,襯得那些殘雪更加的潔白無瑕,牆角的梅花,正在靜靜地綻放,那香氣,縈繞在空氣裏,令人在一呼一吸之間,就感覺到舒適無比。

廊下,一身白衣的公子靜靜地倚坐在籠蔥的冬青之側,手抱暖爐,仿佛在細細地靜思,又仿佛不經意間沉睡了。

冬日的陽光,是沒有溫度的,透過那一叢開得正豔的潔白的梅花,隨著不斷飄落的花瓣,輕輕地落在年青男子冷硬堅實如白玉的臉上,那樣的純白加純白的顏色,不知道究竟是雪,還是花瓣,給他完美溫潤的五官投下了淡淡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