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時光,這終南山上,雞飛狗跳,人神共憤,就差他們暫時借住的兩間屋子,沒有被四人拆掉了。

每次小柳來和她投訴,說他們又是搗蛋,又是搗鬼的時候,陶心然都本著寬宏大量的氣度,或者略加薄責,或者一笑置之。也是的,這終南山上,百裏不見人煙,山之巔,除了他們守靈的這座庵堂之外,就隻有一群整天念佛頌經的尼姑,就是任由他們折騰,他們又能上了天去?

而今,終於養虎成患,她下決心要亡羊補牢,進而逐四人下山,隻望從此耳根清淨。

庵堂的木門,被挾怒帶恨的陶心然,“乒”地一聲,緊緊地關閉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陽光下,就隻剩下了隻會闖禍的四個少年生生地震了一震。

正午的陽光,將樹的影子縮短,頭頂的熱氣曬得四人全身發燙。他們看到師傅竟然丟下他們走了,先是對望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將眸光落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三道利劍似的眸光,仿佛刀刃一般,三人男子雙手叉腰,然後轉動身子,全部都朝著排在第三的男子圍攏了過來。

那個少年,就是在四人中,一向以搗蛋出名的朱英武。

今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朱英武,斯文白淨,俊朗如玉,尤其一對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一泓清澈的溪水,一眼就可以看到別人的心窩裏去。

此時的他,因為太陽的暴曬,而變得雙頰通紅,仿佛塗了上好的胭脂一般,秀色可餐。看到惹了眾怒,他連忙背過雙手,擋在臉上,跟著連聲分辯道:

“這事不能怪我啊,雖說是我異想天開在先,可到頭來,可那棺蓋我卻是連碰都沒有碰一下啊——再說了,出主意的是我,可看到的眼睛又不是我一雙,而且我早提醒過大家,說這事宜三思而後行,可你們卻置若罔聞……”

要知道,他也是一時好奇嘛……

要知道,上得終南山來,師傅每天除了教他們練功,就是坐在那裏念經,那時,他就心生好奇,想要知道這棺木之中的師祖母,究竟是何等模樣,再者,他曾私下裏聽小柳說過,這金絲楠木世上少見,若將故去的老人斂入此棺,可保持百年不腐。所以,他就更好奇起來,想知道這裏麵已經躺了三個多月的師祖母,究竟怎麽樣了……

當然了,他朱英武,從來都是個隻會念經,不會打齋的主兒,隻管動口,不管動手。誰知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待師傅有事外出之時,他的三個師兄師弟們,竟然在一起悄悄地商量了一番之後,直接付諸行動起來……

唉,果然啊,這世上,比烏鴉更令了討厭的,除了烏鴉之外,還是烏鴉嘴。而他,就是好死不死地,長了一張令人討厭的烏鴉嘴啊……

“你還敢說……”

年齡最小,平日裏從不惹是生非的唐方一看到陶心然真的動怒,而自己很可能會被驅逐下山,再次落入那個不但討厭而且恐怖老鴇的手中,心裏一急,就將火全部發泄在了朱英武的身上。

他用力一甩手中的帕子,嘴唇一扁,咬牙切齒地說道:“若不是你這個始作俑者,我們怎麽會被趕下山……我不理啊,上次逼著我,要我去做小倌的那個可怕的女人肯定還守在山下,我這一下山,一定是被人辱了身子,又傷了清白……說不定,隻能是死路一條……”

是啊,一想起那個後台極硬,一看到自己就兩眼放光的,滿臉橫肉的老鴇,唐方無來由地渾身顫抖了一下。他打定主意,若再落入那人的手中,還不如死了算了……

一念及此,向來斯文的唐方,竟然放聲大哭起來。他指著朱英武,直跳腳:“都是你的錯,我不管,若我死了,一定要拉你賠葬……”

看看唐方的表情,再想起自己若被趕下山去的下場,其餘的兩個師兄,個個都紅了眼。薛正直怒道:“你小子給我聽著,若我們被趕下山去,在山腳下,就先活剝了你……”

“師傅若真趕我們下山,我第一個拿你開刀!”雖說平日裏對名位師弟忍讓有加,可這次,軒轅子青也徹底火了,他黑著臉,冷冷一哼接過薛正直的話:“看我不將你的腦袋劈開兩半!”

要知道,軒轅子青因為得罪了極厲害的仇人,已經被追殺千裏,避之無所,而他的人,更象是瘟疫一般,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會退避三舍。唯有師傅路見不平,還不怕連累地救他於危難,所以,於情於理,更為了自身著想,他都不可能離開陶心然半步。

“就是,就是。”一身正氣凜然,一向自詡為“最尊師重道”的薛正直一指朱英武:“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出的餿主意,現在可好,這師還沒有正式拜呢,就要被逐出師門了……”

薛正直生平最恨女人,特別是漂亮的女人。

他的這一生,幾乎都在被漂亮的女人陷害,就算上一次的毒,也是被一個傾城傾國的女人下的。而那個女人,想他的命,想要他生不如死,已經很久,而且,大有不達目的,絕不會善罷幹休之勢。若此時要他下山,就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偏進去——都怪朱英武,放著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專門慫恿他們去開師祖母的棺材,現在悔之晚矣……

三個向來暗中較勁,平時誰看誰都不順眼的三個人,眼下同仇敵愾,一起瞪著朱英武,那眼神大有這次,都是你的錯,若是不能說服師傅讓我們留下來,我們三個就先將你撕了……

看到三人同時逼了過來,朱英武左顧右顧,眼看無處可躲,幹脆往地上一蹲,雙手往頭上一抱,再也不肯出聲了……

你們有你們的千條計,我有我的過牆梯,任你們怎麽逼,我都不會動的,師傅還在旁邊,看你們能拿我有什麽辦法……

……

“小姐,四位小公子還在太陽下曬著呢……”

陶心然剛剛將母親的棺蓋處理好,重新裝了香,這還沒有從坐下呢,小柳就走了過來。她一邊偷看著陶心然的臉色,一邊偷望一眼窗外被曬得麵紅耳赤的四人,最後才咬著下唇,訥訥地說道:“小姐,你說這大太陽底下的……”

這四位公子膽大妄為是不假,可四人都知道錯了,是誰說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再說了,烈日炎炎,暑氣森森。這四個少爺們往那太陽底下一站,就是一個時辰有多。若說隻是大不敬,這懲罰也應該點到為止吧,可是,聽小姐竟然盛怒之下要將他們四人趕下山去,小柳就覺得不忍心了。

要知道,不說別的,單單相貌,這四人可是一個比一個出眾,論身材,也是一個比一個標青。若小姐能收他們回去,往人前一站,養眼不說,而且,再也不用怕二姨娘她們,還敢整天有事沒事地拿長房無子,來擠兌長房了。

“小柳……你這是在同情他們嗎……”聽著窗外四人你怪我,我怪你的爭執不下,陶心然的火卻好似有油在澆。她氣哼哼地將手中的書一扔,斜了一眼想要勇救美男的小女子,眼神轉了轉,忽然間不陰不陽地說了句:“要不,你也陪他們站會去?”

這個小丫頭啊,明顯的就是個嘴硬心軟的主兒,平時啊,是誰總在陶心然的麵前,說這四個化骨龍又是這裏闖禍了,又是哪裏不好了?怎麽,現在陶心然一怒之下,明顯是動了真格的,可是,這小丫頭自己,倒心軟起來了?

可是,救起那條蛇的農夫,不就是被那條蛇害死的麽?現在是在終南山,若真回到陶家,這四人還是這副德性,她就算是八隻手,也護不到啊……

所以,這一次,陶心然是下了決心的,要麽四人痛改前非,要麽就是她陶心然,忍痛割愛。

陶心然的脾氣一向很好,在陶家的時候,無論是被人陷害了,還是被人委屈了,她表麵雲淡風輕,暗地裏,最多是一個更加強有力的反擊,令對方哭笑不得,有苦難言。可是,似現在的這般疾言厲色,卻是從來都沒有過的。特別是小柳,還從來都沒有看過她如此生氣的樣子。

可是,這也不帶她想救人,就要陪葬的道理啊……

小柳一看主子的臉色,再看看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感覺到腦後陰風陣陣。她登時後退兩步,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連連擺手:“主子,您可別誤會了,小柳隻是說說而已……”

要知道,主子可是小丫頭的天,她不喜歡的事,小柳是絕對不敢做的,不但不敢做,連想都不能想……

望著陶心然冷哼一聲,又再低下頭去,小柳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桌上的水壺,訥訥地說了句:“那個,小姐您口渴了吧,小柳幫您燒水去……”

說完,一手拎起水壺,逃也似地出門去了。

看來,小姐這次是真生氣了……

四位少爺站在太陽底下曬,是有點可憐,可你若讓她因為可憐而去陪他們,小柳還是不會幹的。

這就叫做,同情在一定範圍,有罪,絕不能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