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唐一劍怒極,他抬眸,手指唐方,想要說什麽,可是,一觸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同樣冷如冰雪的眼神時,眸光微微一閃,竟然微微地歎了口氣。抬起的手,也放下了。

“我生屬唐家,唐家由我一力統領——可是,沒有人說過,也沒有人敢說,我也是屬於唐家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果我不為了唐家殫精竭慮,你以為,能有你和你的母親的安逸生活……”

“有些事情,我不必解釋,因為,到了那麽一天,你的選擇,必定和我如出一轍——血靈芝已經交給了你,你的要求我已經達到,那麽,下個月的月圓之夜,你必須要出現在我唐門的珠蓮台……”

“如果你敢反悔的話,我可以拿血靈芝來救她的命,同樣的,也可以取她的命——”

話音未落,那個還在原地的身影,倏地遠去了,隻留下一室清風,輕輕地環繞。唐方手持錦盒,再想起唐一劍的充滿威脅的話,隻覺得手中的小小的盒子,仿佛千斤重擔一般,幾乎不堪重負。

他微微地閉了閉眼睛,師傅,你我,終究還是要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可是,師傅,你可知道,在小唐的心裏,永遠就隻有你……

唐方手持錦盒,在手心裏握緊又再握緊,然後,下了某種決心一般地,向著不遠處的陶心然的房間走去。

腳下的積雪輕輕地吟唱,少年的唐方的心,就在這近在咫尺的路程之中,感覺到心都在一分一分地碎掉。

師傅,沒有了小唐的日子,願你一生安好。

陶心然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夢到她的小唐正在一簇烈焰般的彼岸花叢中對著她,微微淡笑。可是,那笑容卻是淡泊的,稀薄得仿佛是初晨的輕霧一般,隻要伸手一觸,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指尖。

可是,唐方是她最鍾愛的徒弟,是她答應了要對他一生負責的人,她怎能任由自己的最小的徒弟就這樣孤獨地在她的指尖消失?

“小唐,小唐……”陶心然不顧一切地呼喚,卻看到,那個一向溫順的小唐,隻是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毅然決然地別過了頭,留給陶心然一個冰涼而淡泊的背影,留給她一地的荒涼,還有悲哀的苦笑。那笑容,欲說還休,就仿佛是初春裏的最後地抹殘雪,雖然表麵看來依舊潔白晶瑩,可是,任誰都知道,那笑仿佛雨後朝霞,霧後晨露,曇花一現的美麗。

陶心然怔怔的,她的伸出的手,還未縮回,可是,那個她最是鍾愛的徒弟,已經朝著遠處的繁花叢中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遠,最後,逐漸消失在雲霧縹緲的雲天之間。

不要走啊……

陶心然不顧一切地再一次伸手向前,卻隻觸摸到一抹輕煙般的柔風,而她的年輕的徒弟,就在這個瞬間,離去得更遠,更遠。逐漸和遠處的雲天,化為一體。

遠處的海天之間,有誰的笑容,那樣的溫和,那樣的悲哀,象極了她每一次不肯滿足這個任性的小徒弟時,這個小徒弟的可憐兮兮的表情……

可是小唐,師傅從來都沒有想過離開你,師傅甚至還來不及要向你負責,你就要舍師傅而去了麽?

“師傅?師傅……”感覺到睡夢中的女子不停地掙紮,唐方來到床前,輕輕地喚著她,然後,在她想要睜開眼睛時,手指輕輕地揮,一抹淡若雲煙的氣息閃過,那個正在夢魘裏掙紮的女子,身子轉了轉,緊緊握著唐方的手,慢慢地放下,轉頭,漸漸地重又睡去。

“師傅,小唐為你辟毒。”輕輕地話語,仿佛是凝結在空氣裏的露珠,還未吐出,就已經消散。那個一向少年文弱的小唐,以一種悲哀到常人無法承受的眸光,靜靜地望著陶心然的睡顏,然後拿過一把小小的匕首,將自己的血管劃開,讓自己的血,慢慢地傾入到那株墨黑色的靈芝裏去。

黑色的血液,在這個暗色的空間,輕輕地落下,仿佛認可了這唐家嫡親的血,那株已經凝滯了的黑色的靈芝,在那個黑色的小盒子裏,竟然慢慢地將那鮮血吸為己有,然後,仿佛彼岸花開一般,就在那個黑色的空間,顏色一分一分地變淡,然後,仿佛雨後初荷一般,靜靜地綻放開來。

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神奇的綻放,仿佛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可以如此吸食人血之後,可以再一次展現出超出六道輪回之外的美麗。

仿佛被這奇異的綻放所震驚,看花了眼的唐方屏氣凝神,不敢有一絲的分神,在等到那株黑色的靈芝慢慢地變成血紅,血紅的顏色時,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將那株靈芝輕輕地取出。

血紅色的光芒照亮唐方的年輕的,卻沉穩得象極了老人的臉上。而他的手。也是極穩的,甚至那盛滿在靈芝葉瓣上的血珠,都未曾落下一顆。

沒有人知道,血靈芝之說,原來是由此而來,更沒有人知道,血靈芝要靠唐家嫡親的血液,才能化開,才能服用。可是,鮮血還在不停地落下,直到那靈芝的葉瓣全部舒展開來,仿佛三月花開。

點點螢光,在葉瓣旁邊閃點,仿佛月下漣漪。小唐的動作是輕柔的,也是極穩的,他將靈芝放到手心裏磨碎了,然後才慢慢地喂女子服下。血紅色的粉末,順著茶水慢慢地吞下,那個還在昏睡中的女子的宇眉之間,忽然緊緊地蹙了起來。感覺到吞咽的困難,唐方這才想到,自己剛才下的迷藥的藥粉顯然重了一些。

他一邊拍著女子的心口幫她順氣,在她再一次劇烈地咳嗽起來之後,唐方微微地咬了咬下唇,然後噙著一口茶水,壓到女子的唇上,慢慢地渡入她的口中。女子的柔軟的唇瓣就貼在唐方的唇上,柔滑無比。可是,唐方卻絲毫不敢有非分之想,隻是一口一口地將茶水渡入,然後,運起內力,幫她將藥物融化。

沒有點亮燭光的空間,從來沒有過和女子肌膚之親的唐方,霎時紅了臉。戀戀不舍地渡下最後一口茶水,唐方這才小心地將陶心然放好,然後用指尖輕輕地撫著她的花瓣一樣的唇瓣,再一次的抿緊了唇。

師傅,師傅,小唐本來無意冒犯你的,還請你不要怪小唐才好——可是,小唐卻還是舍不得師傅的,要知道,已經許下的一生一世,又要怎樣承諾?

原來,人和人的距離,真的不是天涯海角最遙遠,而是人心的相隔,即便是近在咫尺,那種不能相擁的痛苦,依舊不能抒懷……

可是,我要怎樣才能擁有你?

指尖在陶心然的唇邊再一次的留戀著,唐方這才站直了身體。要知道,服下了唐門的至寶血靈芝,這個女子不但身上的劇毒全清,而且,從此之後,尋常毒藥,再也傷不了她。

唐方的眸光依舊陰沉,卻是望向了院子裏的另外的方向——那兩個房間的人,此時應該都不在房間裏吧,那麽,隻要他們能到達唐方需要讓他們到達的地方,那麽,唐方想要的真相,還有結果,也就呼之欲出了……

人世間,人人百態,人人千麵,可又有誰才知道,自己的最真實的樣子?

冷風起,吹動落雪。天際雪花飄散,落在誰的指尖?

年輕的唐方的指尖,還停留在自己的唇上,他微微地側過了頭,回想著女子那溫柔得仿佛三月花瓣一般的唇,忽然之間,微微地笑了起來。

師傅,你說說,這天上的雪會落在誰的指尖?你說說,你的一生,會在誰的身邊度過——可是,小唐會想念你一輩子——不,比一輩子還要遠的距離……

碎雪如幕,融化在唐方的眉睫,他仰望昏暗的天際,好看的宇眉之間,是想將天地都定格的堅定——師傅,就讓小唐守著對你的思念,過一輩子……

遼遠野外,飛雪飄零。一行人影靜靜地站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劍拔弩張,神態緊張。零雪,飄在他們的衣衫,給他們的暗色的和淺色的衣袂更增加了些冰冷。而此時的他們,仿佛眼裏就隻有對方,天地都被忽略。

黑衣的男子,全身緊繃,冷若冰霜。此時的他,正冷然望著那一抹淺色的身影,沉甸著黑色暗湧的眸子裏,是鐵一般的冰冷色澤。

淺色的男子隻是隨意的站著,可是,即便隻是隨意的站著,也有一種不容忽視的氣質,從他的宇眉之間,無可抑製地泄露出來。

寂靜,靜得隻有飛花落雪的聲音。暮色交疊的空曠野外,兩個神情奇異的男子,正在麵麵相覷,互不相讓。而他們的眼神,也仿佛是無聲的較量,冰冷的眸光流轉之間,步步緊逼。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子的聲音,終於在這個空曠的空間,冷冷地響起。他的話,是對麵前的黑衣男子說的,而他的語氣,則是輕淡的,輕淡得仿佛天邊的浮雲一般,風吹即散。仿佛有風迎麵而來了,淺色的衣袂迎風動了一動,象是跌落在雪堆裏的梅枝一般,風風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