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廳內一群人期盼焦急的眼神,方望津的心內不無感慨,他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安然享受了一會兒這樣眾目睽睽的感覺,才放下茶杯,悠然開口。

“你們的來意我已經聽胡先生說過了,隻是……”他頓住了,又環視了眾人一圈,尤其細細打量著齊月雯和吳姮兩姐妹。

齊月雯雖然剛經過睿辰提醒,但到底是多年心結,此刻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吊著話頭,依然不免露出焦躁的情緒來,甚至帶了些怒意。

吳姮也是緊緊盯著方望津,卻沒想那麽多,隻是急切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方望津觀察完畢,終於不再繼續吊人胃口,說道:“隻是我恐怕幫不了你們太多呀。”

他攤開手,狀似實在無奈地說道。

“當年的事情,你們應該也已經聽林之道提起過了。我得知消息又找到他趕到梨落鎮的時候,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了。屍體被他們倉促間入土不說,案發現場也是人來人往,早已掩蓋住了稀薄的妖氣。

我聽說月雯你如今身體康複,也開始修煉了,那你也應該清楚並沒有什麽好法子能時隔這麽久還能鎖定和追蹤妖怪的。我當時也是用盡畢生所學,還是無法確切追蹤到那妖怪的妖氣啊!”

柳箐箐滿臉失望,說話也一時忘了顧忌,吐槽道:“那,那您畢竟是道法精深的捉妖大師了,就一點線索也提供不了嘛,您這說得和林叔告訴我們的都沒差什麽了?”

方望津一時露了厭煩之色,正欲開口駁斥,胡宴之早已看清他的臉色替他嗬斥道。

“放肆,你當這裏是你們逍遙宗嗎,可以由得你這樣沒大沒小的。方家主日理萬機,哪裏能記得清許多細節,他已經將當年的事情講述清楚了,你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方望津收斂神色,重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將眾人的臉色一覽無餘。

胡宴之這一番話說得疾言厲色,柳箐箐哪裏聽過這樣重語氣的話,一時有些怯怯的,不安地望向吳姮。

吳姮安撫地摸了摸柳箐箐的手,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同她不知再說些什麽安慰的話。

齊月雯偏頭瞧見這一幕,臉上的失望之色更是又疊加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方望津卻極為熟悉齊月雯臉上的那抹情緒,似是被勾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他借著茶杯的遮掩耷拉下嘴角,倏爾又想起什麽似的悄悄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他反而不急著推拒拉扯著催他們離去,反而裝模作樣地冥思苦想起來:“哎呀,要說當時具體有什麽發現沒有……時間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才可能想起來什麽……”

齊月雯、吳姮他們的目光“唰”地重新聚集過來,目光灼灼地期盼地緊盯著他。

方望津又想了一會兒,終於吐露出一點線索。

“當時我施法追蹤妖氣的時候,隻覺那妖氣混沌多變,現在想來,估計當年襲擊齊府的是一群提前預謀好的妖怪,並不是江湖上流傳出的什麽千年大妖吧。”

齊月雯的眼睛又不免有些黯淡下去,吳姮更是直言道:“方家主,這件事情我們早就知道了,還請您再仔細回想回想,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方望津奇異地“哦”了一聲,問道:“此事把握不大,我並未對林之道和其他人提起,按理說這世上應該並沒有其他人清楚這事,你們是如何得知的呀?”

柳箐箐興致勃勃就要將師父所說的話來駁斥他,齊月雯一時有些急切,眼風淩厲地掃了她一眼。柳箐箐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聽話按住了自己的話音。

齊月雯這才轉過頭來含笑解釋道:“不瞞方家主,我與姐姐重逢時曾遇到一個雨妖,那妖怪死前透漏過當年它參與過齊府那場禍事,隻是它被兩位道長降服時受了重傷,沒透露太多就灰飛煙滅了。

那雨妖雖說有一定修為,但絕不是什麽修煉千年的大妖,我爹娘更是法術精湛的大家,絕不會被那個小妖所殺,所以我們推斷當日隻怕是多個妖怪合謀作亂。”

方望津滿臉驚異,他略有些不安地同胡宴之對視了一眼,才心不在焉地誇獎道。

“月雯你果然聰穎機智,隻是可惜你為十八年前那場禍事所拖累不能修煉,不然我想齊兄和嫂夫人泉下有知,知道有後輩能夠繼承齊家所學,也該欣慰了。”

齊月雯聞言垂下眼眸,滿是黯然。

方望津倒是越說越上了興頭:“說起來吳小姐被逍遙宗吳掌門收養後,除了學習劍術外還有沒有接觸和學習什麽法術啊?”

吳姮滿臉遺憾地搖搖頭:“逍遙宗一向隻以武術傳承,況且我又完全不記得爹娘和梨落鎮的一切,也沒有萌生過學習法術的念頭,所以竟對此一無所知,實在慚愧!”

齊月雯卻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之處:“方家主口口聲聲今早才從胡宴之口中得知我們來了,為何卻似乎對我們的個中經曆如數家珍呢?”

想到此,她不動聲色地試探著說道:“是呀,姐姐和箐箐都是吳掌門的高徒,武藝精湛,可惜卻都不曾接觸過什麽道法術法。”

方望津沒察覺出什麽不對之處,很感興趣地繼續說著。

“箐箐姑娘和吳姮當真是姐妹情深啊,齊家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隻怕很不好追查,箐箐姑娘也願意陪著吳姮千裏迢迢調查這一切。如此姐妹情誼,實在令人動容啊!”

柳箐箐當即忍不住帶著點小驕傲,欣喜又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那是自然,我與師姐從小兒一塊長大的。師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別說是到慶豐這些路程,就是再遠再遠,我也要陪著師姐的!”

他一邊聽著,一邊不引人注意地細細打量著齊月雯的神色,果然從她臉上看出一絲欣羨與黯然,心內一陣狂喜,麵上依舊顯出一副喟歎的神情。

“看到你們,就想起我和齊兄當年兄弟把酒言歡的模樣啊!不過……你們這樣找尋線索到底沒有頭緒,又太慢了些。

這樣吧,你們就先住進方府來,我呢也再仔細回憶回憶,二嘛也寫信同當年和我一起起壇施法的幾位朋友聯係詢問一下他們當年有沒有其他發現,也免得你們再到處奔走,僅僅為求見人就耽誤這麽久時間嘛。”

他說的實在有理,聽起來是極為大家夥兒考慮的,齊月雯雖覺得他之前的言行有些奇怪,但到底沒有什麽真憑實據,更是對他提議由他寫信的消息**著,便答應了下來。

一夥人又呼啦啦搬了進來,方家財大氣粗,給每個人都單獨收拾了一間房,連從沒有同無崖子分開過的小以寧都給分了單獨一間房,到底是主人家好意,眾人也不好多加推卻,便各自分散開住進了方家。

突然換了房間,齊月雯因為認床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歪在榻上,一邊修煉學習的心法道術,偶爾抽出神思思量著白日裏拜見方望津的一切細節。

忽然,她吸吸鼻子,一股濃鬱的花香躥入鼻尖。

那是一股說不清什麽花的香氣,濃烈而甜蜜,仿佛能將人帶入一個繁花盛開的花園,喚醒你全身心的器官毛孔,帶你進入神秘而夢幻的異世界裏去。

那股香氣,仿佛有生命一般,在齊月雯的鼻尖縈繞不去,在她身邊盡情地遊走著,輕拂過她的額頭、她的臉頰、她的柔荑,仿佛情人間最親密最柔情的愛撫。

情不自禁的,又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齊月雯深深吸了一口氣,讓那股花香沁入自己的心脾,流淌進自己的血液中去,讓她的靈魂都為之而戰栗。

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快樂與幸福的感覺,讓她全身心地向往和期待著。

沐浴著這股馥鬱芳香的味道,她甜甜地睡去了。

在夢裏,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沒有遭遇過那場噩夢的小時候,在爹爹和娘親的寵愛下長大,是姐姐唯一疼愛著的小妹妹,是天賦異稟早早修煉的天才捉妖師……

就這樣沒有痛苦與仇恨,幸福快樂地長大的齊月雯,一場如詩如畫般美好的夢境,真讓她想要永遠沉浸其中,永遠不要醒來。

可清晨的陽光還是如約而至,鼻尖癢癢的,齊月雯的笑容停滯了,不耐地推開點在自己鼻尖處的異物,耳邊卻還是有道嘈雜的聲音不依不饒地響起。

“醒醒,月雯姐,醒醒!太陽都曬屁股了!”

好煩,好聒噪,為什麽要吵醒她!

齊月雯滿是怒火地睜開眼睛,柳箐箐正趴在自己上方,用不知從哪裏撿來的一根羽毛在撓自己的鼻尖,一張大臉緊緊地盯著她。

齊月雯閉上眼睛,努力壓製住自己的不耐煩和怒氣。

柳箐箐更緊張,湊近了看著她,又回頭同吳姮商量著:“月雯姐怎麽又閉上眼睛了,師姐,她這是怎麽了啊,是生病了嗎?”

齊月雯閉著眼睛,依然能感受到柳箐箐近在眼前的呼吸,她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還在兀自絮叨著。

“也不燙啊,應該沒發燒啊,月雯姐,月雯姐,月雯姐!”

聲音越來越大,齊月雯不得不皺著眉頭睜開眼睛,潦草安撫道:“好了別叫了,我沒事兒,不過想多睡一會兒而已。”

柳箐箐拍著胸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嚇死了我們了!月雯姐,你不知道剛剛可把我和師姐還有睿辰道長他們嚇壞了。你平常從不睡懶覺的啊,今兒突然這麽晚都沒起不說,剛剛師姐叫了你好久你都沒動靜,隻是笑得甜甜的。若不是看你呼吸正常,師姐和我們真要急著叫大夫了……”

柳箐箐一口氣說了一籮筐話,她本也是這樣的性子。

可今天不知怎麽了,齊月雯尤其覺得吵鬧和囉嗦,她皺著眉頭勉強聽著,心內卻忍不住吐槽道:“你和師姐,你和師姐,我知道了知道了。有必要天天嚷著師姐師姐的嗎,我也沒有總是把姐姐掛在嘴邊啊……”

心裏這樣想著,她的麵上倒還能勉強維持住客氣的笑容,隻是悄悄遠離了柳箐箐緊貼自己的身體,唯恐被她又黏住地下了床。

吳姮滿目關切地過來扶住她,齊月雯見到吳姮,想起夢裏幸福快活得夢幻一般的生活,甜甜蜜蜜地笑著喚了聲:“姐姐!”

吳姮一邊扶著她,一邊舉起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你真的沒事吧,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我怎麽感覺今兒個看你真好像有些奇怪呢?”

齊月雯搖搖頭,甜甜地歪頭倚在吳姮的肩上,嬌裏嬌氣地說道:“我沒事兒的姐姐,我隻是昨夜擇床睡得晚了些而已。”

她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甜膩,言行舉止也與往日實在不同,倒讓吳姮有些不習慣。她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從齊月雯懷中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笑著說。

“沒事兒就好,睿辰他們也都著急壞了,一直在屋外等著呢。你既然醒了,快去和他們說一聲讓他們放心吧。”

齊月雯乖巧地答應下來,繞過那盞百花齊放的春景圖屏風時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柳箐箐從**蹦跳著下來撲向吳姮,而吳姮自然地抱住她,親昵地埋怨著什麽。

她麵無表情地深吸一口氣,呼吸間,好像又聞到了那股奇異的花香,彌漫在她的心間,久久不散。

同睿辰他們草草解釋完後,齊月雯也懶怠再同他們說話,漫無目的地在方府後麵的花園裏漫步著,迎麵正撞見大步走來的方望津和胡宴之一行人。

齊月雯笑著迎過去行了一禮,早被方望津一把攙住。

他一邊扶她起身,一邊關切地問道:“我剛剛聽說你久睡不醒,可把你姐姐他們給嚇壞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齊月雯笑著搖了搖頭,隻是那笑容裏卻滿是遺憾,“我沒事,不過是貪睡了會兒而已,讓您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