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之道的話,吳姮急急問道:“那我們就去方家問問那位方家主不可以嗎?”
林之道被吳姮打斷,欲言又止:“這……其實我同方家主並不算十分熟悉的,當年他倒是同齊兄情同手足的,可是如今這麽久沒有來往了。你們貿然上門,隻怕,隻怕……”
他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說更合適了。
還是無崖子搔騷頭,替他開口勸道:“吳小姐你們隻怕都不大清楚當今江湖上這些捉妖師的情況。
如今世間妖魔頻出,捉妖師卻日益稀少勢微。方家人丁興旺,方家家主方望津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他又親和好善,將不少人丁稀薄的捉妖家族的捉妖師招攬旗下。
如今,論起捉妖,方家可以說是統籌整個江湖的。那方家主,更是忙中又忙之人,哪裏有這個時間招待我們這群小嘍囉啊。
我話可能說得有些難聽,別說我們如今是想查十八年前的舊案,就是現在又出現了什麽滅門血案,隻怕他們的人手都調度不過來呀。”
林之道尷尬地接口道:“這……道長你說的也並非毫無道理。現在各地都不太太平,這天災人禍都好說,官府啊,你們逍遙宗等門派都人才濟濟,還能幫得上忙的。
可是這捉妖一事,實在是講究天賦,能成為捉妖師的,那可是幾萬個人裏麵不一定能挑出一個的。
那常有這種情況,甭管你爹娘祖宗多有天賦,法術多麽精通,到你那一輩偏偏就沒有修煉的天賦的人,捉妖師們往往又多講究家族傳承,輕易不肯外泄給他人的,於是極容易就這樣斷了傳承。
近年來,妖魔鬼怪又盛行,更隕落了不少捉妖師。方望津如今恐怕是真要天天忙得腳不著地了。
月雯你那時候還小,大概不記得了,他當時還來信問過幾次你的情況呢,不過這幾年是忙得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咯……”
有什麽念頭從她的大腦裏一閃而過,齊月雯冥冥之中覺得那念頭至關重要,一時卻又抓不住理不清那根線。
林之道他們還在談論著,她隻好放任頭腦中的那根線隨風而去了。
柳箐箐聽到這裏,不滿地嘟囔著:“什麽嘛,林叔您這是給那方什麽津找借口呢吧,哪裏有人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呢。
連我爹那樣的粗人都知道,若是真的至交好友,過再長時間也不會對故友的遺孤置之不理的。依我看呢,分明是故人已去,他不願意再搭理齊府這樣的冷灶罷了。”
林之道尷尬地住了口,撓了撓頭,這些年來,他也不是沒有納悶過為何方家的書信莫名斷了的。
方家到底是百年捉妖世家,若是兩家還是來往密切,那也許他們能早點得知治療齊月雯的妖毒的法子。可是因著方家莫名同他們斷了聯係,他和李嬤嬤又是俗世中的人,實在沒有門路求醫,才讓齊月雯的病拖了這麽久,險些熬得她年紀輕輕油盡燈枯……
林之道是個再不會在人背後議論人說壞話的人了,他不敢再想下去,訕訕地衝著柳箐箐笑了笑。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的沉默,好一會兒,無崖子笑著打圓場。
“不管方家主真實是個怎麽樣的人,他總歸是我們目前了解到的最清楚當年案發現場狀況的人。我想,我們還是要想法子爭取同他見一麵吧。林兄闖**江湖多年,不知道有沒有什麽門路能同方家主遞個話呀?”
林之道也長舒一口氣,重新恢複了他那憨厚的笑容,手指點著桌麵想了又想,倒真讓他想起一個人來。
“我這些年退出江湖,安居在梨落鎮久不出門,同當年的兄弟們都疏遠了不少。
不過方府門下有位門客同我是拜把子的老交情了,如今雖然聯絡變少,但當年我們也是經常相聚一塊喝酒的老朋友,當年我也曾幫過他不少忙。
這樣吧,我去封信給他,我想他總不好推拒幫我這個忙的。
雖說他也不是方家主麵前的紅人,但我想,大概還是能想法子幫你們遞個消息給方望津的。”
齊月雯和吳姮對視一眼,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紛紛催問著。
“林叔,您說的那位朋友叫什麽名字?不如您寫封信交由我們帶去,等他尋到機會替我們向方家主遞話求見,我們正好可以當麵同方家主問問清楚當年的情況。”
林之道“哦哦”著點頭答應,“好,我來想想這信到底該怎麽寫……對了,他叫胡宴之,估計你們都沒聽過他,到了那兒你們同方府門前的小廝們拜托他們幫忙把信轉交給他吧。”
無崖子倒吸一口涼氣,“嘖嘖”地驚歎著對林之道說。
“林兄,您這未免太謙虛了吧,居然認識方府門下最得方家主信賴的門客啊!他哪裏是能想法子給方望津遞個求見的消息啊,他是能直接把人帶到方望津麵前的人啊。”
他說到這裏,不免回憶起曾經,竟然有些自得於自己這些時日豐富多彩的經曆。
“乖乖哩,當年我路過慶豐的時候,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上門拜見都沒人理我,我隻能站在街角看見胡宴之領著一群捉妖師耀武揚威地經過,好不威風。
沒想到啊,我現在居然能認識他的老朋友啊,哈哈哈哈我現在可出息了。這下,你們就隻管放心吧,有他引路,求見方望津這事啊,那是妥妥的了。”
齊月雯的嘴角揚得更高了,她不禁雙手合十,慶幸地念了聲“阿彌陀佛”。
事情有了著落,柳箐箐也有心情笑著同無崖子互懟起來。
“無崖子道長,您也是闖**江湖好多年的人物了,剛剛怎麽這麽一副沒見識的模樣啊。”她一麵說一麵忍不住“嗤嗤”笑出聲來。
無崖子瞪了她一眼,也自覺方才一時激動有些鬧笑話,一邊在心內暗暗自責:“該死該死,怎麽把這沒出息的模樣表現出來了。我端了這麽久的大師風範呦,這下可都沒了……”
他又一邊不肯露錯地瞪了柳箐箐一眼,回懟起來:“嗯……啊……那個,那是你們年輕氣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總之,胡宴之如今也不是隨便一般人能輕易求見的了,等你們到了慶豐長了見識,自然就知道害怕了……”
幾個人就這樣又笑著吵鬧了好一會兒,齊月雯見林之道也難免露出疲色,心髒微微跳動了一下,忽然很想落淚。
其實何止是李嬤嬤,林叔也不可避免地老去了。
從前的林之道,皮膚黝黑而粗糙,看起來卻總是那樣的強壯有力,精力無限,不管什麽時候忙活了多久,他的身軀卻總是挺拔如鬆。
如今他的眼角也不知不覺間爬滿了皺紋,身形漸漸瘦弱下去,不過聊了這麽一會兒就抑製不住地露出疲態。
齊月雯知道林之道的性子,必定是最不願意在人前露出自己的老態的,便努力咽下淚意,溫聲勸道。
“天色也晚了,大家夥兒一路行來也都不免疲乏,今日就早點安歇吧。
林叔,這幾位都是熟悉我們府上的人,讓我們自去房間休憩,你也不必再忙著安頓我們了,快去睡吧。”
林之道強睜開困眼,忙要掙紮著起身,一邊反駁道:“這怎麽能行呢,再說,我還沒給老李熬她晚上的藥呢。”
齊月雯連忙上前扶起他,卻並不肯讓他再繼續忙活,硬是攙著他往他的房間方向走,笑著安慰道。
“您老呀,就別操這些心了。李嬤嬤病了這麽久,吃那藥也不見好轉,一會兒我帶無崖子道長去給她重新診治一番,另給她開副合適的藥劑服用。
您就快去睡吧,我如今身子好了,明兒一早還要讓您呀,指點我些拳腳功夫呢。”
林之道聽了最後這句話,才可算停止了掙紮,開心地隨著齊月雯回房了。
踏出廳門前,齊月雯回頭看了眼睿辰。見睿辰笑著衝她點了點頭,她也低下頭抿著嘴笑了,安心送林之道先回房去了。
待他們走遠,睿辰才開口向著一頭霧水的吳姮他們解釋道。
“我方才瞧著林叔不住地打著瞌睡,睡眼惺忪的,想來月雯也是注意到了,又顧著林之道的性格,才這樣勸說他先行回房的。還請道長你們不要介意她的失禮。”
無崖子和以寧自然不會怪罪齊月雯方才的失禮。
吳姮一拍腦門,正在暗惱自己總是這樣粗心,就聽柳箐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她奇異地瞧了柳箐箐一眼,問道。
“好好的,你忽然這樣笑得古怪,怎麽了呀?”
柳箐箐衝著吳姮擠眉弄眼地答道。
“我是笑呀,睿辰真是和月雯姐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師姐你想想,剛剛月雯姐那一番舉動,誰能想到這些來龍去脈啊,但兩人不過對視一眼,睿辰就能將月雯姐的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們倆啊,真是天生一對!”
吳姮他們也都笑起來,倒讓睿辰不免羞赧起來,鬧個大紅臉。
不多會兒,齊月雯回到廳內,笑著問:“你們在聊什麽呢,遠遠地就聽到笑得這麽開心?”
柳箐箐第一個好看熱鬧地將方才的話如此這般講了一遍,成功地看到了兩張大紅臉來,她擱椅子上樂得前仰後合的。
還是吳姮可憐妹妹,硬塞杯水給柳箐箐堵住了她的嘴,打岔道:“月雯你來得正好,我們抓緊帶著無崖子道長去給李嬤嬤把把脈吧。”
齊月雯連忙順勢點頭,“那就麻煩道長了,箐箐、睿辰,你們就先回房安歇吧。”說著拽著吳姮趕緊領著無崖子和以寧去了。
四個人輕手輕腳地打開李嬤嬤的房門,借著月光看去,李嬤嬤的房間陳設非常簡單。隻有一張老舊的木床和衣櫃,枕頭邊常年放著一個破舊的長盒。
李嬤嬤一直就睡得不是很安穩,此時不過是“吱呀”一聲極輕的開門聲,都讓她陡然從夢中驚悸著醒來。
她並沒有留意到門邊的四個人,隻是猛地坐起身來,失神地望著空白的牆壁。
一隻手緊緊抓住被子,另一隻布滿皺紋的手恐懼地捂住心口,她的心跳得像鼓,恐懼在她的心中根深蒂固,就像在荒蕪的土地上肆意生長的野草。
齊月雯連忙快步走到她的床邊,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揉搓著,小心翼翼地說:“李嬤嬤,別怕,是我,月雯呀!”
吳姮也趕緊跟過來,替她拍著後心口,問道:“李嬤嬤,你這是怎麽了?別怕,我們都在這呢。”
李嬤嬤的眼睛裏終於慢慢恢複了神采,她的眼睛開始四處張望,惶恐又帶著祈求。
她緊緊地攥住齊月雯的手,仿佛要讓自己的手嵌進去才能夠得到安慰一般,她的心跳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齊月雯忍著疼痛沒有作聲,隻是看著她的眼睛,溫柔地安慰著她,見她的眼神終於清明起來,才小心謹慎地問:“李嬤嬤,您到底是怎麽了啊?”
李嬤嬤的眼淚頓時湧出眼眶,她“哇”得一聲哭出來,像個孩子一般哭得滿臉都是眼淚,抽噎著答道。
“我夢見了夫人,她滿身是血,靜靜地躺在廢墟中。還有老爺、梁管家、琴姐……好多好多人,他們都滿身獻血,眼睛都還睜得圓圓的呢。我知道,他們死得好慘,他們一定不甘心就這樣死去的……”
齊月雯顫抖著雙唇,竭力擠出笑容安慰著她:“那都是夢,都過去了,嬤嬤……您別怕,啊!”說著說著,自己也是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吳姮也忍不住在一旁垂淚,好在有無崖子和以寧兩個人百般解勸,三個人逐漸停止住了抽噎。
齊月雯將他們的來意同李嬤嬤解釋清楚,李嬤嬤笑著同無崖子道謝。
無崖子仔細問詢了一番,開了藥方讓以寧先從隨身的行李中抓了藥煎來。
以寧煎好藥送來,無崖子見李嬤嬤還有話想要同姐妹倆單獨說的樣子,便找個借口帶著以寧先行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