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齊月雯一行人隨著那女弟子帶路,前來逍遙宗拜見吳鳶宗主。
吳宗主看起來四五十歲,她的身型並不高大,但肌肉線條緊實而有力。整個人筆直地坐著,頭發盡管已經有些灰白,但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一雙眉毛像兩把鋒利的劍,橫亙在她的習慣性緊皺著的額頭之上。
她的眼角是天然上挑的,如今更顯得她的雙眼深邃而威嚴,仿佛能一眼看透你內心深處的想法。
她的嘴角難免有些皺紋,斜向下耷拉著的紋路讓她看起來更加嚴肅而莊重,難以親近的模樣。
見她這幅模樣,齊月雯心內不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她嫌棄自己一行人打擾了她的清修,讓姐姐和箐箐為難。
吳姮和柳箐箐是早已習慣了師父這般嚴謹肅穆的模樣的,因而也並沒有注意到齊月雯他們的心慌意亂。兩人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向前施禮。
齊月雯不免有些畏怯地看著吳宗主,誰知待吳姮和柳箐箐二人行過禮後,吳鳶輕輕點點頭,仔細掃視了她們和其他人一圈,竟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招手示意齊月雯近前來。
齊月雯忐忑地走上前來,還未行禮便被她拉到身前。
她似乎嚴肅慣了,甚少在小輩們麵前言笑,此時露出的笑容竟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那原本嚴肅的臉龐仿佛瞬間被陽光融化一般,每一條皺紋都仿佛被清風吹開了一般,雙眸也變成了兩輪彎彎的月牙兒,看起來又堅韌又柔和。
齊月雯一下子被注入了無盡的安慰和力量,原來忐忑的心情頓時放下大半來,隻聽吳鳶親切地問道。
“你就是齊月雯嗎,瞧著是太瘦弱了些,如今身體可大好了?”
齊月雯乖巧地點頭回道:“拜見吳宗主,晚輩正是齊月雯。多謝您記掛著,我如今身體已經康複了。”
吳鳶點點頭,吩咐弟子引著眾人坐下看茶,又拉著齊月雯同自己一道坐下,攔著她的肩頭長籲一口氣,歎道。
“可惜這些年我隻以為齊家在當年的滅門慘案中已經徹底沒了,江湖上也沒有聽過你的什麽消息,我也是糊塗,竟沒有想起來多打聽打聽。
倒累得你們姐妹倆這麽多年不能相認,實在是我對不住你們!”
齊月雯見她雖然不苟言笑,但說話行事利落灑脫,心內已經對她有了幾分親近之意,自悔昨日不該疑神疑鬼的,今見她這樣訴說歉意,如何承受得起,連忙阻攔道。
“吳宗主這樣說可是折煞我和姐姐了,當年若不是吳宗主收養了姐姐,還不知道姐姐要淪落到哪裏,我們姐妹倆又何時才能相見呢。”
吳姮也跟著連連點頭,不住地勸慰著吳鳶:“是呀師父,您怎麽能這樣說呢,若不是您這些年的教養,哪裏有今天的我呀!”
吳鳶被姐妹倆輪番勸慰著,好一會兒終於緩過心情,將吳姮也喚到自己身旁坐下來,一手拉著一個,不住地點頭。
“到底是親姐妹倆,果然是像極了,你們不怪我讓你們倆分離兩地不得相認就好。月雯啊,以後和你姐姐一樣,就拿這兒當自己家一樣走動……”
齊月雯笑著道謝,幾人又熱熱鬧鬧聊了好半天,看吳鳶微微麵露疲憊,她猶豫了一小會兒,見吳鳶目光親切,又見睿辰鼓勵地看著自己,抿一抿唇爽性直接將自己心內的疑惑說了出來。
“吳宗主,晚輩的爹娘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多年來降妖伏魔本領也算精湛,晚輩一直想知道當年究竟是何方妖怪如此厲害,又如此心狠非要置齊家於死地。
可否請您將當年您所見到的,又是如何救回我姐姐的經過講與我們知道啊?”
吳鳶深吸一口氣,好一會兒才緩緩地籲出來,問道:“我且問你們,你們是準備追查當年的凶手嗎?”
還不待齊月雯回話,吳姮早已急急接道:“血海深仇,如何能不報?”
因為太過激動,帶得身上的佩劍撞在椅子上發出“叮”的一聲長鳴。
吳鳶憐惜地看著她,盯著吳姮急切的雙眼,好半天才妥協著搖頭歎道。
“也罷也罷!我本想著你能一輩子想不起來這事也好,最起碼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但從知道你恢複記憶開始,我就知道你的性子必定是要徹查當年的事情,為父母報仇雪恨的!”
她回憶起那血色侵染的深夜,“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大雨天,那天我為了趕路沒能及時投宿,來到梨落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遠遠便能看見東南角落黑雲壓空遠盛於別處,依稀還傳來打鬥的聲音。”
她仿佛回到了那可怖的一天,聲音幽怨綿長,眾人被她的講述引領著,仿佛也親臨其境,看到了那一夜一般。
“我心知不好,但年輕時好奇心重,又覺著自己功夫不錯便悄悄尋聲找去。臨近時,便看見半空中黑煙彌漫,飛簷處閃過一陣微弱的冰藍光線,氣溫陡降,令人膽寒。”
齊月雯抓緊了吳姮的手,吳姮吃痛輕聲喚了出來,卻見她雙目圓睜,整個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隻是輕聲說著:“是娘親在施法,這一定是娘親獨創的冰心咒。”
吳鳶沉浸在回憶中,沒有聽到她的低語,隻是繼續敘述著回憶中的那一夜。
“我知道是有人在鬥法,自知自己無力參與這樣的道法之事,可又實在好奇,便趕忙乘著他們鬥得投入之際匿藏於一顆小葉女貞上。
那顆小葉女貞並不高大,我並不能完全看清宅內的景象,隻能看到數道光線圍鬥著那那道藍光,那藍光漸漸微弱,很快宅中便一片寂靜了。
我又等到半夜,見宅中始終沒有聲音,才鬥膽翻牆探身一看,隻見裏麵遍地屍體,血跡層層浸染,竟然將土地染成黑色。”
她說到這裏,終於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抬眼瞧著吳姮和齊月雯的臉色,她二人俱一臉嚴肅,滿眼含淚,下唇都快要被咬出血來。
吳鳶長歎一聲,摸了摸吳姮的頭發。
“我歎息一聲,準備離開的時候,瞧見一個小女孩從後門一旁灌木掩著的小洞裏溜進去,哭著撲向一位夫人的身旁,喊著娘親,說自己不該偷溜出去玩,哭著哭著直接暈厥了過去。
我憐惜她小小年紀遭此慘禍,也怕那些妖怪去而複返會殺死她,所以便抱著她離開了。不想她極度驚懼恐慌之下,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姓名爹娘,我也怕提起那件事情會讓她更加受傷,所以便沒有告訴過她她的身份來由,讓她隨我的姓,取往事無痕之意喚她吳姮。”
吳姮的淚水再也控住不住,撲進吳鳶的懷中
。吳鳶憐愛的撫摸著她的腦袋,歎道:“是師父對不住你啊,竟讓你與妹妹分離這麽多年……”
眾人百般解勸,才將將讓兩人止淚。
齊月雯一邊謝過吳鳶,一邊試探著問道:“吳宗主,您剛剛說那些妖怪?是……”
吳鳶點點頭,“這就是我為何一直不願將吳姮的身世告訴她的緣由!
我雖然沒有看清行凶的妖怪,但我很清楚當時行凶的絕非一個妖魔,天上有個一團漆黑行雲布雨的妖怪不說,宅子裏桀桀怪笑著的又不知有多少個妖怪,半空中一會冒火一會噴霧一會閃黑煙一會冒金光的,不知有多少個大妖合謀做下這樣的惡事。
別說你們根本對當年的事情毫無線索,就算是知道了合謀傷害齊廉坊和沈梨媛的妖怪又能如何。
你別怨我直言,吳姮不過會點劍術拳腳功夫,你呢,大病初愈,身子都羸弱得緊,也不可能精通多少法術的。連你們爹娘當初那樣道法精深的人都敵不過,你們兩個小孩子又能怎麽辦呢?”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沉默下來。
良久,齊月雯顫聲堅定地回道:“我知道我現在法術不高,但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總有一天我能夠精通齊家法術!一個妖怪也好,一群妖怪也好,他們總不可能一直聚在一處。
譬如您方才所說天上有行雲布雨的妖怪,那個妖怪就已經被姐姐斬於劍下,隻要我持之以恒,我總有能報仇雪恨的時候。”
吳姮的雙眸也重燃鬥誌,攥緊拳頭一揮,應和道:“不錯,隻要堅持下去一定能為爹娘報仇。即便我偷安一隅,也會終身愧疚,將來死了到地下都不配見爹娘!”
睿辰淺笑著握住齊月雯的手,輕聲又篤定地附在她耳邊說道:“還有我!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的。”
柳箐箐等一眾在廳內的弟子也群情激昂,紛紛拍著胸脯保證道:“大師姐您但凡吩咐一聲,我們雖然不會法術,但需要用到我們時我們絕不推辭。”
無崖子癟著嘴巴,實在對這群沒事攬事的名門正派的弟子們無言以對,心內無語道。
“人家的家務事你們這麽激動攬事幹嘛啊?我這要不要表態呢,但是聽起來當年齊家那攤事真是麻煩,我這法術低微的怎麽可能打得過,不說話吧到底和齊小姐他們一路走來,也是建立了革命感情的……”
他還在那胡亂想著,以寧已經激動地拽著他的衣袖湊到齊月雯麵前,信誓旦旦道。
“還有我們呢!我師父雖然法術也不是那麽高深,但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是見多了各種妖怪的,遇到什麽線索也可以商量商量出個主意啥的。”
唬得無崖子眼睛都快要瞪出來,心內忍不住吐槽道:“這坑師父的徒弟,當初怎麽就心軟把這孩子撿回來了呢?”
但話已至此,他也不是不對齊家的遭遇心生憐憫的,又的確佩服齊月雯和吳姮兩人的心誌,便跟著點點頭,忽然靈光一閃,慫恿道。
“說起來真要發現什麽線索的時候,有兩個人,啊不對,有兩個妖怪也許更能幫上你們的大忙呢!”
齊月雯疑問道:“道長您的意思是,嬌蘭和俞淵?”
說著自己就先搖了搖頭,“俞淵年紀尚小,自保都還要費力呢。嬌蘭倒是妖法精妙,可是我們雖然簽訂主仆時就說好的,不過應急而已,我不能驅使她的……”
無崖子“哎呀”一聲打斷了她的話:“我說齊小姐啊,你平時這麽聰明的人,怎麽這種時候泛起糊塗來了。
你也知道齊家主和沈夫人修行是何等高強,他們都敵不過那群妖怪。我知道你頗有天賦,但等你從現在起潛心修行出來,說不定得修大半輩子才趕得上他兩人,有現成的助力幹嘛死腦筋不用啊。
嬌蘭可是修煉千年的九尾狐妖,別說她能幫你們打敗多少妖怪,就是探聽起妖族的消息來都能給你們省多少力氣啊!”
齊月雯麵露難色,卻也知道無崖子也是好意才提出這個主意,想了一下還是道。
“現在連那群妖怪到底多少數量,誰是主謀都不清楚呢,對付他們的事情也還遠著呢,倒也不急想著這些。如今眼下倒是要回梨落鎮把我身體康複的事情告訴林叔和李嬤嬤一聲,讓他們不必再為我擔憂,也可以從他們口中打聽打聽當年的事情……”
睿辰搖搖頭,攔著她再繼續思量下去。
“你錯了!如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該好好休息休息,鍛煉下身體了。你雖然清除了體內的妖毒,但到底受害頗深,身體比常人更加虛弱不說,還要這樣整日耗費心力,別說探查當年的事情了,隻怕要連修習你們齊家的法術都不能了。”
吳姮也連忙點頭應和著。
吳鳶聽到這裏笑著開口:“逍遙宗恰好有一門強身健體的腿腳功夫,我瞧著倒適合齊小姐練。倒不如你們在這裏住上十天半個月的,讓吳姮好好教導一下你這門功夫,不是我吹牛,江湖上隻怕也難找到這樣適宜閨閣小姐習練的入門功夫。”
齊月雯再三道謝,眾人商議著先潛人送封信回去,便在逍遙宗暫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