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月雯聽到吳姮轉述睿辰要還俗的話來,急得連忙起身,蓋好的被子就這樣掉落下來。
單薄的雙肩突然遇到涼氣,她不由一抖,卻因心中焦急,連批件衣裳也顧不得,隻是眼巴巴急切地看向吳姮。
吳姮並沒注意到她的冷顫,望著她急切的目光,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不知道啊,他忽然來敲門,開門後就說他準備回寺後要和他師父說明還俗……”
她想起睿辰的話,放下茶杯,敲了敲桌麵,納悶地回憶著方才的對話
“說什麽,什麽無法視世事皆空,他已經佛心不再,不配再當世空寺的弟子了。哦,對了,他還說來,以後會同你說明緣由的。”
吳姮撓著頭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睿辰方才的模樣奇奇怪怪的,況且什麽將來要和月雯說明緣由,她奇怪地盯著齊月雯,曾經那些忽視的畫麵一幕幕閃過。
“這……他們兩人是有什麽貓膩嗎?不對不對,月雯這麽乖又還小呢,能有什麽心思?大概是我想岔了吧,不過還是別再月雯麵前多提這些事情了,免得她再被我勾起什麽心思就不好了……”
想到這裏,吳姮索性揮一揮手,敷衍地勸慰著齊月雯道。
“算了算了,大晚上費這些神做什麽。也許就是睿辰他,他仔細想想後覺得秦管家說得不錯呢,秦家如今隻有他一個人了,他肯定不好全然不顧嘛。”
齊月雯長長地呼一口氣,聽出她的敷衍之意,心下雖然奇怪,到底不好再看著她追問什麽了。
她隻好遙遙看向屋外的滿月,眉心微蹙,滿腹愁思的小聲喃喃自語著。
“他不是會為這樣的理由還俗的人,他一直一心向佛,究竟是什麽竟能讓他說出自己佛心不再的話啊!”
她的聲音極輕極輕,吳姮並沒有聽見,隻是走過來扶她躺下,又蓋上被子在她身邊緊了一緊,一邊催促道。
“好了好了,不管怎麽樣都得等咱們到了世空寺再說不是嘛。你呀,隻管抓緊養好身子,我們才能上路啊,快睡吧快睡吧。”
齊月雯無法,也隻好閉上眼睛答應著“是”。
吳姮見她躺好,吹熄床前的蠟燭,舉著燈籠悄悄退出房間,自回房休息去了。
齊月雯是夜如何輾轉反側,不消多提。
第二日,睿辰早早就來到柳箐箐的房間,敲開房門鄭重地同她道謝。
一邊多謝她讓自己認清心意,一邊再三拜托請她暫且不要將自己打算還俗的緣由告訴齊月雯等人,免得齊月雯多心多思更添病情。
柳箐箐是最多話的性子,聞言不由得愁眉苦臉起來,但也知道齊月雯的身體實在不宜再多思多慮了,隻好苦著一張俏臉,乖乖地抿著嘴點頭應是,拍著胸脯擔保自己絕不多言。
倒是秦坊聽到下人來報說睿辰一早就去柳箐箐的房中,二人密談了許久,不久又遇見睿辰來找自己訴說他準備還俗之意,以為他二人果生情愫,心下暗自開懷不已。
就這樣又歇上幾日,齊月雯身上大好,眾人也都開始收拾行囊準備不日出發前往世空寺。
秦坊如今自然是最樂意他們早去世空寺的人。
說到底睿辰一日不還俗,他看見他那光亮亮的腦門就覺得愧對秦家列祖列宗,生怕他又有什麽變故。
今日終於聽見他們準備明天出發的消息,秦坊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特意囑咐廚房準備各色菜肴,又邀請來柳老爺柳夫人,要好好為眾人踐行呢。
晚間,柳父柳母應邀出席。秦坊再三推辭不過,再加上自己也的確高興,終於也坐上來一同吃酒。
酒過半場,秦坊醉意已濃,柳父舉杯同他碰了一杯,喝完後笑著對他說。
“你也算苦盡甘來了啊,如今好了,睿辰這孩子也打算還俗了,老秦和嫂子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秦坊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個幹淨,抹抹嘴大笑著回道。
“可不是,這都還要多虧了柳小姐啊!
不是我酒後說胡話,我們家少爺啊,同柳小姐,真是天定的緣分,斬都斬不斷!
這一重緣分呢,自然是當初您同秦老爺給他們定下婚約這事。要是沒當年那場匪禍,他們兩個自然是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的情緣。
偏巧遇上那匪禍,本來以為這緣分也就盡了。可誰想到天南海北再不相幹的兩個人還是能遇上,遇上了還巧了又巧的一塊回到玉山鎮來。
可知人家說姻緣由天定,果然不假,憑你天南海北的哪兩個人,隔著什麽仇什麽怨都還能遇到一起。
要不是柳小姐,我們家少爺現在還指不定要繼續當他那和尚,不肯還俗呢!”
秦坊說到激動處,難得地忘了自己的身份,滿臉酒氣地湊近柳老爺,拍著柳老爺的肩膀說得興高采烈的。
柳父也是半醉不醉的,隻知道端著小酒杯樂嗬嗬地聽著,不住地點頭應是。
其他人卻都是滿臉吃驚,睿辰更是手腳冰涼,皺著眉頭第一時間向齊月雯看去,不知該如何在人前向她解釋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齊月雯大病初愈,此刻更是麵色蒼白,她微抿著嘴,垂下眼眸,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失意。
她本是聰慧敏捷的女子,但遇到自己的心事也不免胡思亂想起來。
“是這樣嗎?睿辰是因為得知了自己與箐箐的婚約,才,才忽然決定還俗嗎?他這樣好的人,箐箐也是這樣好的人,很該為他們高興才是,可是我,我……”
柳箐箐也是怔愣住了,剛夾起的筷子都定格在半空中,張大了嘴巴,滿臉訝異。
片刻後,她終於反應過來,趕緊“砰”地放下筷子,滿臉脹得通紅,又羞又氣地嚷嚷著:“爹!你和秦爺爺胡說什麽呢?誰,誰和睿辰有緣分啊,還有那什麽破婚約,當初您說過那都是你們年輕時的戲言而已,我,我才不認呢!”
她說完轉過身子拽住柳母的衣袖,跺著腳撒嬌道:“娘!你看爹呀,一喝多了酒又亂說話。我……”
她嘟著嘴,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將喜歡不喜歡什麽的說出口,但到底自小在逍遙派長大,又深受爹娘寵愛,比尋常閨閣女子更多了些率性膽氣。
“我才不喜歡睿辰呢,睿辰也不喜歡我的,你們可不能這樣亂湊姻緣呀!睿辰再好,也不合我的性子,我寧願……”
她環顧著四周,索性指著以寧賭氣說道:“我寧願嫁給以寧都不要嫁給睿辰!”
以寧的臉“唰”一下紅了,他呆呆地望著柳箐箐,腦袋裏暈暈乎乎的,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柳母本是安慰般地輕輕拍著她的手,聽到最後終於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加大了力氣拍了她一下。
柳母本想著要好好訓斥她一頓,又憐惜母女常年不能相見,不忍對她多加責罵,憋了會兒氣到底還是溫言對她說道。
“知道知道,你放心,當初那婚事也是你父親和秦老爺酒後戲言罷了,如今他們兩個也是喝多了忘形罷了,你和他們兩個酒鬼置什麽氣啊。
不過箐箐啊,女孩子家要矜持些,別把什麽喜歡不喜歡地掛在嘴邊。你這樣說氣話,不是也讓以寧道長為難嘛。還有啊……”
柳母說到這裏,又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怎麽著也不該這樣和你爹爹說話知道嗎?沒大沒小的,成什麽樣子了……”
柳箐箐羞著臉依在柳母懷裏,悄悄抬眼打量了以寧一下,見他手足無措呆呆地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模樣,反給自己鬧了個大紅臉。
她乖巧地應了聲“是”,不敢再出聲了。
柳母見她安靜下來,終於有空探出一隻手去扯住柳父的衣服,嗔道:“喝酒就喝酒,別再胡亂應是了!”
柳父總算不再樂嗬嗬地念叨著“是是是”了,秦坊卻仍舊在嘮叨著糊塗話:“天定的緣分,怎麽柳小姐說不好呢。
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柳老爺您別聽小兒女的糊塗話,等他們從寺裏回來啊,兩家就正式定親。”
睿辰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猛然站起來,氣得雙頰泛紅,喝道:“好了!”
眾人都是難得見他生氣,俱被唬了一跳。
齊月雯抬眼望著他,明明隻隔著一張圓桌那麽近,她卻忽然覺得自己離睿辰好遠好遠。
她緊緊地盯著他,也不知自己此刻是期待、還是緊張、又或是其他什麽心情。
隻聽睿辰接著說道:“秦伯你糊塗了,我決定還俗與柳箐箐沒有任何關係,你所謂的婚約是我父親酒後戲言也罷,真有其意也罷,以後都不準再提!”說著向齊月雯的方向望去,張嘴欲說什麽,“我……”
齊月雯的心“怦怦”亂跳,耳尖都控製不住地紅起來,睿辰眼中的深情濃得像一汪深潭,她羞得不行,竟不敢再聽下去。
於是她匆匆起身,說了聲“我吃完了,先回去休息”,急忙想離開這裏。
睿辰在身後喊道:“我之所以還俗,是因為我發現我心悅月雯!”
她愣在當地,良久才僵著身子轉身,兩行清淚流下,滿目淒淒,讓她蒼白的臉更顯得楚楚可憐。
睿辰大踏步走過來,來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手舉在心間。
“月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的眼睛總是離不開你的身影。
我本來並不想說出來加重你的負擔,不管你對我是何心意,我都會在回寺後同師父坦白還俗。可是秦伯如此糊塗,我不能再讓他誤解下去了。
不過,你千萬不要多想,別哭了,你哭得我的心口都疼了!”
睿辰說著,抬手想要為她拭去眼淚,又生怕唐突了她,舉在她臉頰前欲碰未碰,滿眼心疼。
齊月雯淚盈盈地回看向他,淒然地說:“我這樣的身子,如何能?你何必如此啊!”
睿辰笑著搖頭,“少胡說,等你身上的妖毒除去,你還要學你們齊家的法術呢。我隻擔心你對我並無他意,若真如此,你也千萬不要因為……”
他的話語頓住了,感覺到掌心齊月雯輕靠過來的臉頰,軟得像一團水,隨時都能從手心中流出來似的。
他輕柔地用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淚,低下頭貼近她的額頭,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溫柔地安慰道。
“傻姑娘,哭什麽,我都明白!你不要多心,等我回世空寺向師父表明緣由,求來聖菩提替你祛除妖毒後,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去查你爹娘當年出事的真相,替他們報仇。”
齊月雯“嗯”了一聲點點頭,忍不住趴進他的懷中,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睿辰緊緊回抱住她,如同抱住失而複得的至寶一般,心內一片暢達,恨不能時光暫停此處。
深愛的人原來也愛著自己,他隻覺從未如此欣喜過。
廳內一片安靜,秦坊一直傻愣愣地聽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狠狠甩了甩暈眩眩的大腦,結果一個不穩,從板凳上“咚”的一聲摔了個屁股蹲。
他不禁“哎呦”慘叫一聲,總算清醒了幾分,也是把一夥人從震驚中喚醒過來。
眾人七手八腳過來攙扶,唯有吳姮還直愣愣坐著,喃喃自語:“原來月雯你也喜歡他啊,這都什麽時候的事啊!”
柳箐箐“噗嗤”一聲嬌笑著答道:“一路上他們倆那樣默契投緣,也就師姐你一個木頭人還什麽都不知道。不信你問無崖子道長,他們一看就有情況嘛。”
無崖子正扶著秦坊起身,聞言爽朗笑著調侃。
“哈哈是呀,吳姮的確太過直腸子了,他們兩人天天眉來眼去的你竟然愣是沒注意到。
不過,依我說句公道話,月雯和睿辰兩人也不地道,有話非得憋到不能不說的時候才說。”
他說著拍拍秦坊的背,邊撣灰邊安慰他道:“秦管家也可以放心,雖然這人嘛你老人家是看錯了眼。但多虧你這亂點鴛鴦譜,才總算是讓他們兩個呆子鼓起勇氣開口互相表明心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