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睿辰陪著齊月雯服完藥,早有小廝等候在一旁要帶他去園中賞月。
他隻好悶著一口氣,無精打采地同齊月雯道別,跟著小廝前往花園裏去。
走在回曲蜿蜒的長廊裏,就見半空中墨雲與繁星相伴,掛著一輪滿月,顯得盈盈光輝,給園中的花草都蒙上了一層流動的銀紗。
月色園景交相映,更襯得分外動人不消多說,就連花草香氣也似乎更加撲鼻醉人了。
他不由停駐腳步,在心中不乏甜蜜地想著:“月雯,月雯,讀來這樣的悅耳動聽,你的名字是否就是伯父伯母看見這樣美的月色時所起呢?”
引路的小廝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驀地消失了,好奇地回頭看他,也跟著他抬頭看著半空,找尋著問道:“少爺,您在看什麽呢?”
睿辰噙著笑搖搖頭,剛想答話,忽然想起方才齊月雯蒼白的病容,剛翹起的嘴角不禁又垂落下來,隻是淡淡地回道:“走吧,別叫秦叔他們久候了。”
小廝不明所以,隻好撓撓後腦,然後清脆地答應一聲,繼續在前引路。
睿辰心不在焉地跟隨著,竟不知那小廝何時隱入花叢了。
等他回過神來時左右找尋不見,正覺得奇怪想要退回房中時,已經能夠看見前方曲徑處的圓桌上已經擺放了各色花果點心,草木縫隙中隱約可見人影晃動。
他略一猶豫,到底還是走上前來。
柳箐箐早已在桌邊等了半晌,此刻正支著臉不耐煩地用腳尖勾著地,帶著身下的小圓石凳晃悠來晃悠去發著呆呢。
鼻尖桂樹的馥鬱之香濃得她時不時想打噴嚏,耳邊傳來的蟲蠅的“嗡嗡”聲更是讓她心煩,她眼珠向上一轉盯盯月亮,又左右瞥瞥看看空無一人的花園。
實在百無聊賴,她撅了撅嘴,“哎呀!”她不由抱怨一聲,擺擺手上下左右亂轉著驅趕著蚊蟲,嘟囔著小聲埋怨道。
“怎麽回事啊,這都秋天了這些蚊子蒼蠅怎麽還沒死透呢。而且……”
她左右望望,重重地歎了口氣,身子也萎靡下去,“說好的賞月怎麽就我一個人?”
柳箐箐又無奈地抬頭望望月亮,將右手原本握著的一枚果子擲回果盤,“這月亮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回房陪師姐和月雯姐聊天呢?”她在心底百無聊賴地想著。
就在她即將耐不住脾氣時,耳尖一動,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的小徑處傳來。
她眼前一亮,連忙站起來探著身子回頭,向聲音傳來處一瞧,認出來人後客氣地笑著同睿辰打招呼。
“睿辰大師,你們可算來了!咦?”她說著伸長了脖子向他身後看了又看,“怎麽就你一個人呀,無崖子道長和以寧呢?”
睿辰也是滿臉疑惑:“隻有你一個人嗎?方才領路的小廝忽然不見了,我還以為你們早到齊了呢?”
柳箐箐搔搔發鬢,搖搖頭,“這是怎麽回事啊,領我來的那個下人也是剛到這就溜走了,秦爺爺不像是這麽糊塗辦事的人啊?”
說話間一陣大風吹過,激得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柳箐箐不由抱緊雙臂,跺跺腳毫不客氣地埋怨道。
“秦伯要我們來這賞月,自己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這裏景色再美,蚊蟲咬得我也難受死了。
我不管了,我也不是那種會吟詩作畫的人,這月亮看也看了,也沒什麽看頭。
睿辰大師,我就先回房了啊,順便再去瞧瞧月雯姐好點沒有。”
睿辰點點頭,趕忙道:“我同你一起去!秋夜裏外頭到底風大,是別在外頭多待了。月雯恐怕就是昨兒夜裏出來時著的涼,別回頭她還沒好,你又病了。”
柳箐箐本已經邁步越過睿辰向前,聽見這話眼珠一轉,退回來笑著指著睿辰調侃道,“啊,原來月雯姐是昨夜和你一起出來賞月才害病染上的風寒啊?”
她還沒再多說什麽,睿辰已是“刷”的一下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地試圖解釋著:“不是的,不是的。是,是……我們,我們隻是偶遇而已……”
柳箐箐竭力憋著笑,點點頭,拖長了尾音念道:“啊,原來隻是偶遇而已呀!”
睿辰壓根沒敢抬眼看她,生怕自己的眼神會將自己一番心意泄露得一幹二淨。
聽柳箐箐這樣說,雖然語調略微怪異了些,但他到底實誠,在心底短暫地鬆一口氣,隻以為她相信了。
不料柳箐箐忽然話鋒一轉,他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
“說起來我忽然想起來,怎麽這麽巧,這一路行來,常常看見你們偶遇到一處呢?”
柳箐箐說完,覷著睿辰羞赧慌亂的神色,忍不住捂住嘴角“嗤嗤”笑出聲來。
遠遠的灌木叢中,陳四伸頭探腦張望著瞧見這一幕,隻以為這兩人談興正濃,他們的計謀果然有效果,於是偷笑著跑去向秦坊報信去了。
睿辰此刻真是不知道該把手腳如何安置了,低頭盯著鬆軟的泥土,恨不能藏進泥土裏麵。
柳箐箐本是調侃,見他這樣肅穆地站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的模樣,一張俊臉更是憋得滿臉通紅,在呼嘯的秋風中都出了一頭的汗,於是也嚴肅起來,長歎了一口氣。
她又猶豫了好一會兒,糾結的一張小臉都皺縮起來,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試探著問道。
“睿辰大師,我師姐是直性子一根筋,再看不出什麽的。可我總覺得……你,你別怪我多嘴啊,你和月雯姐,你們倆真的沒什麽感情……”
睿辰驀地抬起頭,攔著她繼續說下去:“我和月雯並沒有什麽私情!你別說了,不要惹得吳姮罵她!”
柳箐箐不免嘟起嘴,跺著腳輕輕抱怨道。
“你想哪裏去了,我,我才不是那種愛隨意嚼人舌根的人呢!
我隻是瞧著,你們倆明明對彼此感覺都不一樣,卻偏偏要礙著身份,總是這樣藏著掖著總不肯把自己對對方的心意說出來。你們不累,我們這些人瞧著都替你們著急心累了。”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覷著睿辰的臉色,咬咬牙一橫心說道:“前天秦爺爺說讓你還俗,你總不肯依。雖說秦爺爺說的什麽繼承家業的理由你不肯考慮,可是你捫心自問,難道你已動了心,還能誠心皈依佛祖嗎?”
睿辰驀然怔愣在當場,柳箐箐的發問如同暮時的鍾鳴聲聲聲回**在他的心間,他不自知地將手探向自己的心口,感受到手掌下平穩有力的跳動。
“怦、怦、怦、怦……”,聲聲入耳、入腦、入心,他終於淡淡地笑了出來。
“原來,這就是心動!原來,我早就對她動心卻從不自知!箐箐說得對,我不過是一味躲避自己的心意而已……”
柳箐箐看他一直呆呆地站著不語,不免又慫了下去,見他忽然笑了,戰戰兢兢地伸出食指推了推他的衣袍,諂笑著問道:“睿辰大師,你沒事吧?我剛剛……”
睿辰笑了笑,輕輕拂去她抖動的手指,溫柔又堅定地對她笑道:“你既然說我已動心不配禮佛,又何必再喚我大師呢?箐箐姑娘,謝謝你點醒我!”
他說著退後兩步,朝著柳箐箐鄭重其事施了一禮,一甩衣袖,瀟灑豁然轉身離去。
剩下柳箐箐瞪圓了雙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隻是又不知他究竟打算做什麽,於是在睿辰身後蹦躂著喊道。
“睿辰大……哎,睿辰,你今後到底打算怎麽樣啊?哎,你先和我說說唄,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睿辰……”
望著睿辰早已遠去的身影,柳箐箐最終隻能跺跺腳,氣急敗壞地說:“哎呀,這,這不說清楚,今晚可讓我怎麽能睡得著呢?”
恰又有一股秋風吹過,浸入她的衣服,吹起一層雞皮疙瘩。
她左右望望四麵無人,隻好趕忙抱緊雙臂一路小跑著回房去了。
睿辰在園中頓悟的時候,齊月雯正倚在枕頭上小憩呢。
她剛剛喝完藥,腥苦的中草藥的味道還縈繞在鼻尖不散,口腔內的苦澀味更是久久不曾退去。
她實在有些惡心,隻好掩著嘴巴側過身子,不讓吳姮看見自己忍不住緊皺的雙眉,緩了一會兒自覺好受一點,才回過身來望著吳姮低聲勸道。
“我喝過藥自己歇息就好,姐姐你也陪了我一日了,去和他們賞月鬆快鬆快吧。”
吳姮接過藥碗放在一邊,手上不停地湊過來替她拍著後背,又將齊月雯身上鬆鬆披著半垂下來的衣服提起來蓋好她的雙肩。
一切都弄好後,她才笑著點了點齊月雯的鼻尖,好笑著寬慰她道。
“傻妹妹,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陪你。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一塊賞月不好嘛。夜也深了,你快別多想了,睡吧睡吧!”
吳姮說著,小心攙扶齊月雯躺下,正要為她蓋緊被子,準備熄燈時,聽見屋外傳來“咚咚”的叩門聲。
齊月雯也忍不住好奇向外探頭看去,“這麽晚了,他們又都在園中賞月,誰會來找我們呢,想必是有什麽急事吧?”
吳姮趕忙按住她,囑咐道:“你蓋好被子好好躺著就是了,小心又受了寒,我去瞧瞧去!”
她說完走來開門,門外正是大徹大悟之下情難自抑的睿辰。
“我……”他話未出口,看清開門的是吳姮,醒過神來,心跳漸漸緩和下去,心內思忖著。
“是了,月雯還病著,說出來不過惹她多思多慮,又該添了一層病。
再說我已然違背了師父的教導,做不到遵循世空寺視萬事皆空的宗旨,不管月雯心意如何,我都不配再做師父的徒弟。
既然如此,何必加重月雯的負擔,待我向師父懺悔退出佛門後,再同月雯表明我的心意吧。”
吳姮見是睿辰,左右看看並無別人,好奇著問道:“你們不是去花園賞月嘛,這是怎麽了?”
睿辰打定主意,並不肯多說,隻向屋內遙遙望了一眼,隻能隱隱見著她瘦弱的身影。
吳姮見他不開口,不知所以隻好接著說道:“月雯已經喝過藥躺下準備休息了,你有什麽話和我說吧。”
睿辰搖搖頭,答道:“沒什麽大事,不必打擾她休息了。”
他沉默片刻,覺得自己這般顯得實在古怪,幹脆先將自己還俗的打算說出來。
“等明日她起床,還請告知她一聲,我已經決心返寺後向師父說明,請他容我還俗!”
吳姮點點頭應著,“哦哦,好的。嗯?”
她忽然瞪圓眼睛,驚訝地問:“你要還俗!這是,這是怎麽,怎麽忽然下了這樣的主意?”
太過訝異之下,她磕磕絆絆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睿辰見她反應這樣大,不禁好笑,點點頭確認道:“是,我已做不到世事皆空,既然佛心不再,也擔不起繼續做世空寺的弟子。至於緣由……”
他猶疑著,自然更不好意思同吳姮說起,“將來我再同月雯說明吧。”
他想要向往常一樣雙手合十施禮離開,又覺得自己已經決意還俗,卻還是改不了這種習慣不免好笑,最終還是微微彎腰作揖後告辭離去了。
空留吳姮瞠目結舌,不知所以,關上門後仍是滿臉驚疑。
齊月雯一直安靜地等著她,見她近前,仍是又驚又疑的神色,不禁好奇問道:“是誰呀,有什麽事嗎?”
吳姮走在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仰脖一口氣喝完,喉嚨滾動了幾番才終於找回自己說話的能力,結結巴巴地同齊月雯說起睿辰方才的話來。
“是睿辰大師,你知道嗎,他,他方才跑過來,居然讓我和你說,說他要還俗!”
齊月雯聽到是睿辰,知道他不會輕易打擾自己休息,本就又驚又急,聽著吳姮磕磕絆絆的話更是焦急萬分。
終於聽清她的意思,齊月雯不禁瞪圓杏眼,起身急急問道:“這是為何呀?昨兒個秦管家那樣逼他,他都不肯鬆口的,這,這怎麽忽然就變了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