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魚和他爹爹當時就驚駭不已,嘴裏驚恐地重複著尖叫道“妖怪,妖怪!”。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見那孩子仿佛如人類孩童一般,隻知道用一雙白嫩的小手拍著地麵,望著他們“咯咯”地笑著,貌似還並不具備什麽攻擊力,才稍微冷靜下來。
曹魚爹爹當時便對曹魚說,要趁著這妖怪還未長成時殺了它以絕後患。
曹魚想起自己竟然讓這怪物陪伴自己的兒子勇兒玩耍的事情,更是後怕不已,自己好容易才有了勇兒,若是讓這妖怪傷害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父子倆下定決心,當夜就悄悄用采藥的籃子裝上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背著村裏人重新上了雲霧山,打算從山上將這孩子拋下去。
可那鳥妖變作的嬰兒真如人類嬰兒一般天真無邪,一路隻乖巧地嬌笑著看著父子倆,還不住地探出手想要親近父子倆。
望著它那稚嫩可愛的小臉,父子倆最終沒能忍心狠下殺手,而是將那孩子用塊破布包著扔在山上,希望由天收了它去。
自那以後,曹魚便一直努力忘記這一切。本來生活也沒什麽變化,隨著時間流逝,他也漸漸忘記了那個妖怪。
可是沒過多久,再上山的村民們都會說在山上看見妖怪,一會是一隻五彩大鳥的模樣一會又變作一個隻有塊破布包著身子的小孩模樣,還總愛突然出現在采藥的人身邊,探頭探腦的一個勁兒瞅著人笑,仿佛在找尋什麽一般。
曹魚便知道,那隻鳥妖必定在找他們。為防萬一,他隻好和爹爹商議那段時間先不要輕易上山采藥了。
他本想借著這傳言勸說村裏的人也不要輕易上山,可惜財帛動人心,這種傳言雖然讓人害怕,卻並未阻止得了附近的人繼續冒險上山采藥。
直到有一天,曹家莊的一位叔伯上山後再沒回來。
大家都說是那妖怪害了他,曹魚那時候還很年輕氣盛,看到那慘死的叔伯的屍體後,一時激憤,按捺不住跑到雲霧山上,大聲質問那妖怪為何要害人。
那妖怪果然很快現身,見了他,先是很歡喜,待聽到他生氣的質問後便委委屈屈、吞吞吐吐地解釋道自己根本不是有心的,是因為……
曹魚哪裏耐心聽他解釋,很生氣地讓它遠離他們的生活。那妖怪看在自己到底撫育了它幾年的份上,便同意了今後不會在人前現身。
可是曹魚知道它一直還在雲霧山上,所以當了裏正以後,一直身體力行地阻止任何人上山。再加上當時那位叔伯被妖怪害死的流言,讓附近的人一時都不敢上山。
人來人往踏出來的小徑被荒草灌木覆蓋,久而久之,那座山就變成了如今人人聞而遠之的鬼山了。
大家都知道山上有大仙兒,卻都不知道那大仙兒就是曹魚當初養的那隻漂亮的“山雞”。
“我真是後悔啊!當時怎麽鬼迷了眼,竟然會覺得它好看,現在想起來,它雞不像雞,脖子又長又細得和蛇一樣,背部像背著龜殼一樣厚重,能是什麽好東西啊?不想十幾年了,我的勇兒還是因為這怪物而死啊……”
曹魚說到這裏,簡直胡言亂語一通,讓人莫名其妙的。
齊月雯聽到這裏,卻心念一動,細細想了一下曹魚對那妖怪外形的描述,倒吸一口涼氣:“那山上的,莫不是鳳凰?”
話剛出口,卻又自己反駁了自己,“不可能的,鳳凰不是早已絕跡於世間了嗎。更何況鳳凰性格高潔,傳說'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又如何會在這小小的雲霧山上棲居呢?”
無崖子聽了她的話,也是咋咋呼呼吵嚷開了:“不是吧!那我可不去了啊,剛遇見一條鉤蛇還不夠,這要再來一個鳳凰我可受不了……”
睿辰也猶疑著說道:“鳳凰乃神鳥,想來不會是這種傷人的妖怪吧!”
齊月雯也不敢肯定,隻是小聲咕噥著:“鳳凰也,‘雞頭、蛇頸、燕頷,龜背、魚尾、五彩色,高六尺許’,方才曹大爺所言的,的確很像是傳說中的鳳凰嘛。”
偏曹魚聽到了,和自己記憶中的大鳥對了對,果然很相像,當下篤信道:“不錯,原來那是隻鳳凰,可惜就是鳳凰,它也是一隻壞鳳凰、邪鳳凰。我當初就不該鬼迷心竅將它撿回來,可憐我的勇兒呦……”說著又號哭起來。
睿辰好言勸解著:“曹裏正,請恕小僧直言。且不說你已經這麽多年沒有見到過那妖怪,說不定那妖怪早已離開雲霧山了。即便它仍然停留在雲霧山上,又果真是鳳凰,你對那鳳凰有恩,聽你所言,那鳳凰這些年來也一直遵守諾言,並未現身於人前過更不曾再害過人。它也未必就是害你兒子的凶手……”
可惜老兩口根本聽不進他的肺腑之言,隻是一味哭嚎著求他們趕快上山降妖。
齊月雯見此事一時也無法同他們掰扯清楚,索性先不去理會了,轉向睿辰故意大聲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先上山探尋探尋情況先!”
待瞥見曹魚夫妻倆聞言終於止住了哭嚎,她轉向他們倆,笑得異常溫婉:“曹裏正,曹夫人,你們要同我們一起去嗎?”
曹魚夫妻倆對視了一眼,打了個寒戰,連連搖頭。
一個道“我還要給勇兒料理喪事”,一個咕噥著“我的兒,你死得好慘,讓娘多看看你哪”,總之都拒絕了。
齊月雯等這才擺脫了一直拉扯著他們衣袖的夫妻倆,走出院門。
睿辰轉頭看著曹魚夫妻倆沒再關注他們,才遲疑著問道:“我們真要上雲霧山降妖嗎?那日我也曾去過雲霧山仔細勘察過,當真並未察覺到半絲妖邪之氣。即便曹魚說的那隻妖怪真的還居住在雲霧山上,想來也不是那種肆意殺人的妖怪……”
齊月雯還未回答,看見不遠處的樹下轉出一個小孩,穿著大紅襖子,紮著兩個揪揪,正舔著手指看著他們。定睛一看,正是他們剛來曹家莊時遇見的小姑娘雲丫。
見齊月雯看到她了,她先是有些怕羞地躲回樹後,見齊月雯笑得親切,又轉出來,好奇地看著她們。
齊月雯笑著朝她招招手,雲丫咬著手指,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可可愛愛地笑著,邁著小碎步跑了過來。
來到齊月雯身前,她仰著脖子,一派天真爛漫地問道:“姐姐,你們在說雲霧山上的漂亮鳥鳥嗎?”
齊月雯和睿辰等相互看看,覺得有異,於是彎下腰笑著摸摸雲丫肉嘟嘟的臉蛋:“雲丫什麽時候見過雲霧山上的漂亮鳥鳥呀?”
雲丫以往說起這話時總是被大人嗬斥止住,難得見到有人這樣耐心問自己,更何況還是個頂漂亮的、仙女一樣會給自己糖葫蘆的吃的姐姐,興奮得不知所以,手腳並用地比畫著說了起來。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我娘親帶我去拾麥穗,我跑出去。結果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樹好高,天黑黑的,一個人都沒有,我都嚇得哭起來了。”
雲丫說著,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不禁打了個哆嗦,想來當時真是嚇著了。不過一會兒她又甜甜地笑起來,接著給齊月雯比畫著。
“然後就有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彩色的大鳥出現了,問我哭什麽,又給我蜜水喝,哄我睡覺呢。等我醒來時,就不在那兒了,我看見爹娘在找我,就撲向他們,告訴他們我剛剛遇到了一隻給我蜜水的漂亮鳥兒。但是他們隻是罵我,說我不該在雲霧山附近亂跑……”
雲丫說到這裏,小臉嘟囔下來,又委屈又可愛的。齊月雯等又互相看看,孩子的話雖然無序卻最是真誠可信的,眾人都更加覺得曹魚說得不可盡信。
吳姮從包袱裏掏出給齊月雯備著的蜜餞,熟練地哄著不開心的小姑娘:“幹嘛掛著個臉啊,把我們雲丫漂亮的小臉蛋都給弄得不好看啦。你爹娘那是關心你,生怕你丟了找不到他們呢。喏,給你蜜餞吃,甜甜的好吃的,笑一個好不好?”
雲丫接過蜜餞,很快就甜甜地笑開了,那拿著這一小包蜜餞,蹦蹦跳跳地去找她的小夥伴們玩去了。
睿辰看著她遠去的身影,說道:“這樣看來,雲霧山上可能的確有精怪在……”
齊月雯順著接道:“是啊!可是,那妖怪似乎與曹魚口中所述的完全不一樣啊!”
無崖子站在一旁,抱著手一直沒吱聲,知道他們這群年輕人是絕對不會輕易撒手不管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衝他們擺擺手。
“所以你們一定要上山看看去是吧,去吧去吧,反正每次也沒人聽我的話,出了事就拖著我不撒手……”
多年漂泊本來早已讓他養成了一副不關己事不張口的性子,和這夥人一路行來,卻不知為何總是被他們磨著打破自己的原則。
似乎想起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他也曾這樣滿腔熱血,認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做,他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們的。想到這裏,無崖子的眼睛不知為何竟有些濕潤了。
無崖子背轉過身去,順手揩揩眼,不想讓他們察覺出自己的異樣,然後雙手順勢一背,故作中氣十足地喊著:“以寧,他們上山查他們的鳳凰去,你和我就在這附近溜達溜達!”
以寧早已看到師父眼角的淚漬了,知道師父最好麵子的,也不欲在大家麵前揭穿,隻是衝著大家笑著擠擠眼,然後小跑著追趕無崖子去了。
齊月雯等一路行來,也早已摸清無崖子嘴硬心軟的性子,都暗暗地在他身後捂著嘴憋笑。
等無崖子走遠後,吳姮幫著齊月雯理了理鬢發,說:“我和睿辰先上雲霧山探探情況,你們倆留在這兒幫襯幫襯裏正他們吧……”
話未說完,就被柳箐箐急急打斷了:“怎麽又不帶上我啊?我也想去……”
齊月雯也和她同聲同氣:“長姐,就讓我們一起去吧。我想山上的那位‘鳥妖’,不會是曹裏正口中所說的壞妖怪的。”
她又左右看看,握住吳姮的左手,到底不好意思地將心裏話說出來:“況且曹裏正夫妻二人的性子,你們也瞧見了。留在這裏幫著他們料理曹勇的後事,還未必有上山安全呢!”
柳箐箐忙不迭點頭,“就是就是!他們夫妻倆迂腐得很,一味地偏心他們兒子,嘴巴裏的話我是不敢信的。”說著搖著吳姮的右手,“好嘛好嘛,師姐你就答應帶著我們嘛!”
兩雙眼睛如出一轍的眼巴巴地祈求地看著吳姮,吳姮哪裏抵得過兩個人撒嬌撒癡的歪纏,“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快別搖了,我的兩隻手都快被搖斷了。”
齊月雯和柳箐箐一齊鬆開手,開心地擊了個掌,輕輕地歡呼著“耶!”
眼見天色不早,四個人趕緊出發,向著雲霧山走去。
太陽快落山時,齊月雯一行人才終於趕到雲霧山下。
這一天下來,從雲霧鎮跑到曹家莊,又從曹家莊急急趕到雲霧山,可把幾個人都累得夠嗆。
吳姮扶著齊月雯,擔憂地輕輕拍著她的後心,“月雯,還好嗎?”
齊月雯竭力咽下自己粗重的喘氣聲,好容易站直身子,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隻有緊鎖的眉頭泄露了她此刻有多疲憊與難受。
睿辰看著明明疲憊不堪卻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齊月雯,心裏既焦急又關心,簡直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隻是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像吳姮和柳箐箐一樣,直言自己的擔憂,隻好用眼睛一點點地描摹著她蒼白堅韌的麵龐,恨不能讓自己代替她受這份妖毒之苦。
他的眼睛裏仿佛有一團火,盈滿了對她的深深的擔憂和關懷,齊月雯不敢直視,紅著臉看向眼前高聳入雲的山峰,嘴裏輕聲感歎著:“這就是雲霧山嗎?果然高聳入雲!”